“当离别开出花，它生长在悬崖，在最高的山顶，才听得见回答……”我的女儿告诉我，人生其实不复杂，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相聚之后的小别离
□寇晓艳
送盼宝去上大学那几天，我的眼袋明显变大，里面充满离别的感伤，任何一点小的触动就会让泪水决堤。
把一个孩子顺利地送入大学是件不容易的事，而一个孩子能顺利地完成高中学业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上高中，盼宝来了我教书的学校，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让老师们忘记她是一个教工子女。同事们热心地问需不需要给盼宝补补课，我一脸无奈。盼宝说学习是她自己的事，需要时自然会通知我。她甚至还“警告”我：不经她同意，不许轻举妄动。
盼宝说同学们都说她不像是个老师家的孩子，一看就不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她开心坏了，说这是对她的表扬。
盼宝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乖”孩子，不能在成绩上给妈妈带来足够的骄傲，但她依然坚定地喜欢她自己的样子。她说生活比学习更重要，一定要先把自己的内心安放好。她爱做美食、搞收纳、玩艺术，孜孜不倦地探寻哪个品牌的双眼皮贴更隐形，并兴致勃勃地安利给女同学们。她最擅长的事就是面对不理想的考试成绩，只允许自己难过一小会儿，然后再快速把自己哄开心，这真让一个尖子班的班主任妈妈欲哭无泪啊。
盼宝常安慰我，说生孩子就像开盲盒，无论开出什么，你都应该接受。
接受盼宝的洒脱，要归功于盼宝多年来对我的悉心“教育”。盼宝一直说：“妈妈，我们各有各的生活，你要学会从自己身上找快乐！”这话怎么说呢？比如她上高三那年，我开始教高一，我和她说不准备当班主任了，想多些精力照顾她。她一听立刻就炸了毛，“你要敢不当班主任我就去找校长，说我不需要我妈照顾，我妈精力旺盛，你们一定要多多使用她！”我问为什么，盼宝说你当班主任有快乐、有成就感，你要是放弃了，那你一定想通过我补偿你放弃的，可我给不了你。你就会失落，我也会有压力，这样我们的关系会恶化。
于是，在盼宝高三那年，我开启了第23年的班主任生涯。
作为一名高三生，盼宝对饮食从没有要求，中午让我从食堂打饭，晚上也绝不让我送饭。盼宝对我的期望就是：平时认真备课，对学生好点。休息天多逛街买衣服，偶尔和班主任给她请个小假休息休息。
盼宝始终坚定地向我传达：如果你不爱自己，请不要爱我。
我们家的家庭教育是自下而上的，是不是有些奇怪？那我就如她所愿，把更多的精力放到养育别人家的孩子身上，同时也好好地养育自己，并随时和盼宝分享我的进步与成长。
好吧，喊了那么多年的“因材施教”，就在盼宝身上真正践行一下吧。
高三这一年，我们没有任何冲突，我们都在自己的轨道上运行，内心都有各自的快乐。即使在不完美中，也能创造属于自己的光，不需要从对方身上借光。
高三这一年，盼宝对于学习的要求居然变得多了起来，会主动和我探讨学习上的问题，让我帮她找老师补课，激动时还说一些关于高考的愿望，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这一年，我们没遇到高三焦虑。
高考成绩出来后，别人问我盼宝考得怎么样，我说没考好。她就会义正词严地反驳：“什么没考好，我只是后半学期进步大了点，让你有了幻想，结果高考又回归了均值。我觉得我的成绩很正常，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比起发挥失常的同学，我对我的成绩很满意，你们这些大人就是既贪婪又虚伪。”
该报志愿了，这个漫不经心的人拒绝找报考机构，居然要自己研究。她拿出了一辈子都没有的专注劲，闷在家里十几天用各种软件做表格，每套方案都标注得密密麻麻，连宿舍是水泥地还是砖铺地都有备注，更新了好几个版本。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使出吃奶的劲考了这么点分，一分也不能浪费了。
准备上大学的行李，她的收纳特长发挥到了极致，甚至还带了菜板和菜刀。果然，和盼宝视频通话时，看到别人家孩子的桌子是书房，我家盼宝的桌子是厨房。她自己添置了小锅，蒸螃蟹、煮虾、煎鸡蛋、做三明治……
突然发现，她在我身边那些被我鄙夷的不务正业却成了她离开我之后的衣食饭碗。她的自洽、她的漫不经心、她的自得其乐，一直被我诟病，又被我偷偷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