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龚银娥 时令这双脚,倒真是半点不差。小雪一过,村子就像裹了层蝉翼般薄的纱衣,天是那种淡到不能再淡的铅灰色,平平坦坦地铺在头顶上,没有太阳光,但也不至于太阴沉,远处的山峦有些模糊不清的样子,像是用很淡的一笔蘸着墨,在宣纸上轻轻地晕染出几缕轮廓。
村里的白天,比往常更静一些,田里的事情大概都忙完了,泥土歇了,人也跟着歇了。只有几棵老槐树,光秃秃地立在场院边上,枝丫交错着朝天空伸展,像一幅淡色的木刻画。有风,但是不急,贴着地皮慢慢地转,卷起几片枯黄的叶子,在地上打着旋儿,发出些轻微的、干脆的声音。井台边上的石栏上坐着两个老人,穿着厚实、颜色发暗的棉袄,袖子里揣着手,不大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远处,他们的安静和这节气是相衬的。
家家户户的屋檐下却另有一番天地,一串串新灌好的香肠,一挂挂腌过盐的猪肉早就已经晾了起来。肉是红鲜鲜的,肥油却是白生生的,在北风里轻轻摇晃着,就像一个个饱满的铃铛。空气中有股椒盐味儿掺着腥气飘着,这味道是实在的,预示着一年的好光景,就这样成了村里每年在小雪这一天的一种规矩,一种安静而庄严的仪式。
我信步走到村口的池塘边,水仿佛凝住了一般,不见一丝涟漪。岸边的枯草上,覆着一层薄薄的白霜,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闪着些细微的、碎银似的光。这清寂的景致,让人无端地想起王维的诗句:“隔牖风惊竹,开门雪满山。”
这时候没有雪满山峦的壮观,但是冬日清晨的静谧和风过处的清寒,意韵是相通的。只是乡间的这份清寒,并不让人觉得萧瑟,反而让万物都沉静下来,呈现出一种安然自处的样子。
回去的时候,经过三叔公家的院子。院门大开着,他弯着腰,在一个大陶缸里捣鼓着什么,是腌雪里蕻。一层青翠的菜,一层雪白的盐,被他那双骨节突出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慢慢地揉搓着。他头也不抬,好像所有的力气,所有的精神,都放在了那个“沙沙”的声音里,放在了盐粒和菜叶的低语里。这样的事,小时候看祖母做,现在看三叔公做,感觉这手艺,这日子,就这样一代一代传了下来,不会断。
天色慢慢朝着晚的方向走去,铅灰的底色当中透出一点点暖黄的光。村里的人家开始点灯,灯光从窗户里漫出来,散进清冷的空气里,也变得温柔了些。屋顶上的烟囱冒出来的炊烟很直,慢慢地往上飘,混到暮色里面去,还带着一股柴火和饭食的味道。
乡村的小雪时节,没有花朵的热闹,也没有雷声的鼓点,就是这样的简单朴素。它就像一张干净的信纸,上面的文字都是风霜写的,是炊烟写的,是屋檐下那一串串腊味儿写的。读这封信,能让人的心归于平静,仿佛生活本来就应该这样,不快也不慢地朝着更深的冬天,也向着不远处那个温暖的年关,一步一步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