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元岁 高中毕业返乡回到了村里。父亲怕我吃不消在生产队劳作挣工分的苦，况且，挣工分总不是长远之计，于是，父亲心里就老想着为我的前途谋条生路。
三叔家盖起了新房，请来一位画匠要画炕围。这位画匠是三婶的一个远方亲戚，姓陈。陈画匠长得粗壮，虽然身高只有一米五出头，长相也难看，可画艺高超，在周村三乡五地是出了名的好画匠。别的画匠画一盘炕围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工钱是15元；而陈画匠画一盘炕要花10多天，工钱却是翻了倍的30元！
我在校期间，就对美术课感兴趣，平素就用彩笔画画，亦能画些花花草草、人人马马的。在陈画匠给三叔家画炕围的那10多天里，我几乎每天都抽时间去三叔家看陈画匠画炕围。有时，父亲也抽空去看。
陈画匠在三叔家画了11天，刷罢最后一道清油，炕围总算完工了。
就在炕围完工的那天夜里，临睡前，父亲突然跟我说：“爹给你找了一个营生，你看干不干？”我问：“啥营生？”他说：“学画匠。”我愣了愣。母亲看我发愣，接了父亲的话说：“学去吧，学去吧，饿不死的手艺人嘛！”父亲又说：“人家陈画匠原本是不打算再收徒弟的……”母亲又接了父亲的话说：“你爹跟人家陈画匠死磨硬泡，好话说了不老少，人家陈画匠看在你三婶的面子上，才答应收你做徒弟的！”父亲又抢过话说：“你若是愿意的话，那就是陈画匠的关门弟子啦！”可怜天下父母心，我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第二天，我就拜陈画匠为师，跟了陈画匠学起了画炕围。
当徒弟一般情况下得三年时间才可出徒。若自己聪慧、灵动的话，有两年亦可出徒。我自我感觉脑子还够灵活，不算太笨，又有一定的基础，故而觉得跟陈师傅学两年就完全可以出徒赚钱了。当徒弟师傅不给分文，不过，可以赚得一日三餐的好“嘴头”，唯此，亦就足矣！
那年头，能画得起炕围的人家不算多，故而，这画炕围的活儿有时候就接不上茬儿。在有炕围画的活儿时，我就跟陈师傅学画炕围；接不上茬儿的时候，我照样跟了陈师傅，到他家帮着干家务活儿。
跟陈师傅学徒有整整一年时间了。我心里记着，画了有15盘炕围了。就在这个当头，发生了一个新情况。村里要新增两名民办教师，村党支部开会研究决定，这新增的两名民办教师其中就有我一个。当时，我正跟着陈师傅给一户人家画炕围，是父亲步行了30多里地找到我，跟我私下讲的。父亲哄骗了陈师傅，说有人给我做媒，介绍了一个对象，要我回去相一趟亲，便把我领回去了。
回到家，父亲就以商量的口吻跟我讲，让我拿主意，是继续学画匠，还是去当民办教师。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去当民办教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去当民办教师就意味着不能再学画匠了。与陈师傅不辞而别不是个事儿。又是父亲，步行了30多里地，找到陈师傅去致歉。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把哄骗陈师傅带我回去相亲也如实说了，最后才讲了当民办老师的实情。陈师傅也通情达理，跟我父亲说：“当民办老师好哇，当老师毕竟要比学画匠有前途！”
进学校当民办老师了，但总觉得把学画匠半途而废，总让我心有不甘。我家也翻盖了新房，我就又买些各色的颜料，再买几支画笔，来个“学有所用”，给自家画起了炕围。一盘炕围要开四五个“池子”，我在池子里画些山水风景，再画些大戏，如《吕布戏貂蝉》《空城计》《西厢记》等等。在另一个池子里将读高中时所学的诗词《念奴娇·昆仑》写了进去。父亲坐一旁两眼直勾勾地看我写下的那些龙飞凤舞的字，突然指着词句问道：“这几句是什么意思？”父亲读过几年私塾，识得字，却不懂诗词。我就按语文老师教的做了解释。父亲听罢，竖起大拇指——按现在的说法就是点赞。我以为父亲是夸我字写得漂亮，给我点赞呢！不料他说：“不是夸你，是夸这首词写得好，有胆识，有气魄！”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我日非所思，却在那日夜里做梦，真切切、活脱脱地再现了半个世纪前我给我家画炕围与父亲对话的情景。这大概是人上了年纪怀旧的心理在作怪吧？梦醒起床后，我坐在电脑前，写下这段文字，权当是对过往的意趣岁月作个留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