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继宏 前几天在家整理老照片,翻出一张在老屋门前的全家福。摩挲着发黄的照片,记忆的闸门瞬间打开,早已消失的老屋在脑海中清晰如昨,萦绕盘旋。
老屋修建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砖砌瓦盖,墙体斑驳,红砖、土砖、青砖杂陈;人字屋顶的青瓦,如今在农村也是难得一见。老屋真的苍老了。
老屋大门开在中间,进门是堂屋,堂屋两边各有两间正房。屋内,用作厨房的一间有一道门,可通往屋外挑水、拖柴。由于没有楼板,生火做饭时,烟就从屋顶冒了出来。
老屋的门外,有一眼水井,一口池塘。每天,挑水老乡吱呀呀的扁担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盛夏,从田间地头干活回来,从井里舀上一瓢水痛饮,那甘甜清冽的劲儿让疲劳顿消。冬天池塘水干了,捕上来的鱼一大筐一大筐,活蹦乱跳,若是煮上一条,用井水清炖,别提多鲜了。
门前水沟旁有一畦小菜地。父母亲是地道的农民,侍弄蔬菜得心应手。黄瓜瓜叶簇拥,小黄瓜顶花带刺,翠绿无比;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豆角挂满了藤架,飘散着独有的清香,让人觉得平和舒坦。母亲每年都要摘下一大篮又一大篮的朝天椒,洗净剁碎,腌制满满一大坛。我每次回家探亲,都少不了要带上两瓶,辣得特别过瘾。也许,这就是家的味道吧。
秋收了,一担一担稻谷、玉米、花生挑回家。这时老屋就摇身变成一个大仓库,父亲望着一袋袋几乎堆到屋顶的粮食,收获的喜悦盖过一年的辛劳。
一家人每一天的日子很平淡,有着寻常百姓家的温馨。在这座房子里,我们家住得很“顺”。
我的几个姑姑从这里出嫁;在西厢房,我们送走了爷爷,当时我刚到北方一所大学报到,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现在每每想起都心痛不已;在外工作后,我和弟弟过年时会带着家人回到老屋与父母团聚……
如今,离家二十余年,那人字形的屋顶,那油漆剥落的门框,那带有蜘蛛网的木窗棂,那夕阳下的袅袅炊烟……早已融入血脉,浸透生命,让我难以释怀。忘不了在老屋煤油灯下的苦读,忘不了黑白电视画面变得清晰时的欣喜,忘不了在大堂屋跟小伙伴捉迷藏……
风风雨雨三十多年,老屋失去了曾经的光彩。在新农村建设的浪潮中,她步入了风烛残年,在新建的华丽楼群里显得那么格格不入。母亲说,最怕下大雨了,一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锅盆都要用上。我说,重新盖吧。父母总说,再等等吧,老屋虽老旧,但依然结实。
长大了离开老屋,走向外面的世界,回家次数屈指可数,住在老屋的时间,一年超不过半月。可一回去,我就感到一种踏实和满足,浑身充满了奋斗的力量。曾经年少的我,有着仗剑走天涯的豪情,坐在月下老屋的门槛上,想着如何离开老屋,走向更高更远的新天地。那个时候,老屋在我眼里是落后的、沉重的、寒酸的……老屋给了我那么多要走出去的理由。
那年夏天,得知生于斯长于斯的老屋要拆除重盖,我特意回了趟家,仔细地拍照,生怕漏掉任何一个有价值的细节。其实,我怎么会嫌弃老屋呢?她记住了我童年的梦想,她傍晚的炊烟里飘荡着母亲喊我回家吃饭的呼唤,她沾泥的犁耙浸润过父亲的汗水,她陈年的瓦罐里腌制过四季的酸甜苦辣……她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里都书写着两个字:“家园”。
“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渐渐地远离了我。”身处繁华都市,我脑海中常浮现鲁迅先生的这句话。对老屋的念念不忘,其实是对父辈们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致敬,是对一家欢乐温馨的怀念,是对邻里间和睦友善的珍视。老屋让我相信,人人内心深处都矗立着一座“老屋”,那里住着安适、温暖、纯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