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欧兢兢 蝉声最盛的那天清晨,我攥着皱巴巴的报名表站在校门口。梧桐叶筛下的光斑在水泥地上跳跃,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17个少年将在这里开启为期20天的夏令营,而我的运动鞋里还藏着昨夜与母亲争执时撕碎的半页日记。
“向右转!”教官的吼声惊飞了槐树上的麻雀。我们这些来自不同学校的孩子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突然被拧成一股麻绳。我的余光瞥见后排有个瘦高的男生总在偷笑,他校服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玻璃纸——后来才知道那里面包着会发光的星星糖。
真正让我们团结起来的,是第三天的暴雨。山洪冲垮了后山的步道,我们被困在露营地整整12个小时。雨水顺着帐篷接缝处织成珠帘,小雨把她的童话书拿出来,阿杰掏出珍藏的跳跳糖分给大家。当教官用铁皮饭盒煮出姜汤时,17个脑袋挤在狭小的帐篷里,呼出的白气在帐篷内壁凝成小水珠,滚落时折射出彩虹。
“今晚有惊喜。”第七天黄昏,炊事班的老张叔眨着眼睛。我们跟着他钻进后山竹林,潮湿的腐殖土气息裹着草木清香扑面而来。忽然有人轻呼:“看!”成千上万点幽蓝在暮色中浮起,像是银河坠落人间。
“这是萤火虫的求偶仪式。”老张叔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它们发光不是为了照亮别人,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同类。”我望着那些忽明忽暗的光点,忽然想起书包夹层里那张被泪水洇湿的纸片——上面写着“妈妈永远爱你”,只是当时倔强地不肯相信。
最难忘的是篝火晚会那夜,阿杰抱着从县城买的二手吉他,琴弦上还沾着长途汽车的灰尘。当《友谊地久天长》的旋律响起时,火星子噼啪炸开,在每个人瞳孔里跳起圆舞曲。小雨把采来的野花编成花环戴在我头上,说我的辫子像黑绸子;总爱恶作剧的胖子偷偷往火堆里扔松果,看它们炸成金色火星。
“快看流星!”不知谁喊了一声。我们齐刷刷仰头,却见教官正踮着脚往树上挂许愿瓶。月光把那些玻璃瓶照得透亮,里面装着我们白天写的愿望:“想让爸爸戒烟”“希望奶奶的腿快点好”“要成为宇航员”……我的瓶子里塞着从营服上扯下的蓝布条,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想和妈妈好好说话”。
离营前夜,我们偷偷溜到溪边。月光把鹅卵石染成银币,晚风送来远处稻田的清香。有人开始哼歌,起初是断断续续的调子,渐渐汇成完整的旋律。17个影子被拉得很长,在粼粼波光中摇晃,像是要把整个夏天的星光都揉进这曲不成调的合唱。
归途的大巴启动时,老张叔塞给我个布包。里面是晒干的萤火虫壳,薄如蝉翼,在阳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后视镜里,营地的红旗渐渐缩成小红点,但那些在黑暗中彼此照亮的夜晚,早已化作永不熄灭的萤火,栖息在记忆的褶皱里。
如今每逢七月,我仍会回到那片竹林。当城市灯火太过刺眼时,就想起老张叔说的话:最亮的星不在天上,而在你愿意为别人点亮心灯的时候。去年整理旧物,发现母亲悄悄收藏着我所有的夏令营照片,背面是她娟秀的字迹:“那晚的萤火虫,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