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 晨 县城初夏清晨的小巷,弥漫着湿漉漉的气息,是从石板路上的青苔里散发出来的。这个季节,我却有一些心慌。
我同县城柳的恋情,起初遭到了柳的母亲反对。柳的母亲反对,主要是我在小镇工作,那些年在世俗的眼光里,县城与小镇是差别很大的。县城有马路高楼、新华书店、商场、电影院、图书馆、工人文化宫。小镇的公路在雨天泥浆满地,河流上的老桥老祖宗一样慈祥,最高的楼是6楼,没有一部电梯,馆子里早晨卖油条豆浆,中午卖扣碗蒸肉。
那年,我23岁,父亲55岁。父亲虽然表面上没对我催婚,但时常在我面前唠叨,他的某某年龄差不多的同事,孙子就上小学了,还有某某年龄相近的亲戚家,孙子就有两个了。
我执拗于对文学的追求,表面上是出于对文学的热爱,骨子里是希望通过文学改变命运,成为一个显赫人物。父亲对我乌黑着眼圈熬夜、废寝忘食写诗却不以为然。父亲说,写诗这个东西,如果你写不到李白、杜甫他们那个程度,就当成闲情逸致好了,不要那么傻乎乎地写啊写。父亲劝我说,在单位,你还是要把公文写好,把笔头练硬。父亲在单位工作一辈子,靠的也是写公文,把头发写白了,把腰写成腰肌劳损了。
父亲其实暗地里对我的婚姻操心不已,他托人把小镇富翁牟裁缝家的女儿介绍给我。我心中烦躁,对父亲挥挥手说,你当年的婚姻也是自己做主的,爷爷奶奶他们也没干涉过,婚姻这事,还是我自己决定。父亲说,那好,你尽快做出决定,我好给牟裁缝回信。
我郑重地告诉父亲,我在县城有恋爱对象了,她是柳。
那年端午来临前,柳给我打来电话说,端午那天,你来我家吃饭吧,我妈说的。
端午的头天晚上,我就赶到县城住在了招待所。端午这天早晨,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柳来到招待所。柳散发出荷叶味的清香,她有着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这让我着迷。我想起小镇牟裁缝家的女儿,她有天上我单位,羞涩地问我,你腰围多大啊,我给你做一条裤子。但对这个纯朴的女子,我心里激荡不起来。每逢路过牟裁缝家的铺子,听见“嗒、嗒、塔”的缝纫机踩踏声,我心里就急。
县城啊,你有我滚烫的感情,灼灼的光华。
端午那天中午,我来到了柳家。我穿上了刚去商场买来的蓝色T恤衫,身子有些颤抖。我内心很激动。
席上的菜很丰盛,还有绿豆粽、腊肉粽、黑芝麻粽,清香四溢,都是柳的母亲做的。有一道菜叫红烧狮子头,柳说:“妈妈知道你很喜欢吃,特地做的。”我抬头望着柳的母亲,她的目光里,有对我来到这个家的认可。
饭后,柳的母亲同我聊天。她说,我知道你是写诗的,我们这个家族几代人都没一个写诗的。我尊重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她还告诉我,她同柳的父亲,在柳3岁时就离了婚,早熟懂事的柳,7岁时就踮起脚尖为家里人做饭,为一家人洗衣服。
柳的母亲站起身说:“今天,你来到我们家,我把柳交给你了,你一辈子都不要欺负她,好好待她。”我点点头说:“妈,我会的!”第一次进柳的家门,我就唤她母亲为“妈”了,好像也不别扭。一段沉沉的感情,又恍若缥缈在云端,在端午这天终于落地生根,柳的母亲,终于不再反对我们,在县城的烟火生活里,我心有所归。
县城的城门,也在端午这天对我喜悦地打开,吱嘎一声,欢喜如初见的蓝色天空上,飞满了喜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