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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0-24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北方新报

晨光里的母亲

日期:0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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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第06版:风铃       上一篇    下一篇

  文/贺  源

  母亲总说,早餐要吃得像皇帝。凌晨4点的厨房,蜂窝煤炉吐着暗红的芯子,铁锅里的水刚泛起细密的气泡,她就开始揉面。面粉袋倾斜的角度精准得像架天平,掌心压着面团在案板上碾出“沙沙”的响,偶尔抬头看一眼挂钟,睫毛上还凝着未褪的夜露。

  那天我装睡偷瞄,见她踮脚去够吊柜里的糖罐,老旧的木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声音。晨光从纱窗的网眼漏进来,给她挽起的袖口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突然想起小时候总爱趴在她膝头看她做包子,那时她的头发还乌黑如缎,指尖沾着的面粉落在我鼻尖,像撒了把星星。

  6点的菜市场像口煮沸的大锅,母亲的布兜永远比别人多装半斤菜。她蹲在菜摊前,指尖掐断豆角的尾须,眼睛却瞟着隔壁摊位的黄瓜——那是我昨儿说想吃的凉拌菜。卖鱼的张叔远远打招呼,她笑着摇头拒绝递来的塑料袋:“自带的环保,省得花钱。”深蓝的布兜被各种菜蔬撑得棱角分明。回家的路上,她会把最重的土豆放在靠近腹部的位置,仿佛还在护着某个沉睡的婴儿。

  记忆里有回下大雨,我执意要陪她买菜。雨幕中她把雨衣全罩在我头上,自己淋得透湿,却把装着豆腐的搪瓷缸紧紧护在怀里。水珠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她却笑着说:“你闻,雨水冲过的菜叶子,比平时多股清甜味儿。”

  午间的阳光把堂屋晒得发烫,母亲坐在竹椅上补袜子,针尖在指缝间飞快穿梭。她的指甲修剪得很短,指腹覆着洗不掉的面垢,偶尔用舌尖抿一下线尾,嘴角就沾了根细白的棉丝。我躺在凉席上装睡,看她的影子在土墙上晃啊晃,后背的汗水把衬衫浸出深色的云纹。

  有年夏天,她给我做新凉鞋。碎布头在糨糊里浸透,一层叠一层贴在木板上,晒干后用鞋样比着裁剪。正午的蝉鸣震得窗纸发颤,她额角的汗珠砸在布片上,洇出深色的圆点,像落在宣纸上的墨梅。当我穿着绣着小花的凉鞋跑出门时,她正捧着红肿的手指往嘴里送——不知被哪根粗心的针戳破了皮。

  傍晚的炊烟裹着饭香漫过小巷,母亲站在门槛上喊我回家。她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蓝布围裙换成了灰扑扑的罩衫,袖口挽起处露出浅褐色的老年斑。我远远应着,看她转身时扶了扶腰——那是常年弯腰择菜落下的毛病,阴雨天总疼得直不起身。

  去年冬天,我加班到深夜。雪粒子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远远看见自家阳台的灯固执地亮着,像枚悬在夜空的小太阳。推开门,母亲裹着棉袄在沙发上打盹,脚边的电暖器早就熄了,手里还攥着给我织到一半的围巾。毛线针滑落在地,她惊醒时眼里闪过的惊慌,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如今我在异乡的出租屋醒来,枕边再没有厨房飘来的粥香。凌晨4点的闹钟响起时,我对着镜子笨拙地系围巾,忽然明白母亲当年在晨光里揉面的背影,原是把整个春天都和进了面团里。

  上次回家,我偷偷给她量血压。袖带绑上胳膊时,她忽然说:“你小时候总爱咬我手腕,看,这道疤就是你留的。”我盯着那道浅粉色的痕迹,突然想起某个清晨,她哄我吃药时,手腕上还沾着揉面的粉末,在晨光里闪着温柔的光。

  暮色又一次漫过阳台,我拨通视频电话。母亲身后的厨房飘着蒸汽,她把镜头凑近刚出锅的包子:“给你留了甜馅的,等你周末回来吃。”水汽模糊了屏幕,却清晰地映出她鬓角的白,像落在青瓷上的霜雪。

  原来母亲的起早贪黑,从来不是单枪匹马的战斗。她把星辰碾碎揉进面里,把月光纺成针脚,在每个平凡的日子里,为我们织就最温暖的铠甲。当我们踩着她铺就的金光走向远方,回头望时,她仍站在岁月的渡口,用永不熄灭的灯火,照亮我们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