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帅
初春时节，位于天山山脉西麓的木扎尔特冰川仍然寒风凛冽，皑皑雪峰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山下雪原莽莽。2月14日，一大早，我跟随伊犁边境管理支队洪土沟边境检查站水磨沟边境警务站的民警们整装待发，准备沿木扎尔特冰川古道巡逻至天山深处最为险要的阿拉艾格尔山口。
这段巡逻路终点距离边境警务站近30公里，前22公里修建了小路，可以乘坐警车巡逻，但剩下的路段却被积雪覆盖且陡峭难行。检查站副站长白蕾说，那段路只有重点时段才会组织民警和护边员共同巡逻，但每次路上的艰难险阻都令人印象深刻，称之为“魔鬼路段”也毫不为过。
警车行进在山间，一路上，站前镌刻着各种戍边标语的戍边石迎风挺立，风雪磨砺下的苍劲字迹时刻提醒这里的戍边人，忠诚戍边是一种不可磨灭的信念。
路边的山壁上，一处描红的诗句引起了我的注意：热血甘洒昆仑壁，忠诚永昭雪域天。白蕾说，这是检查站的几名疆外转改新警刚来时写下的，为的就是激励自己心无旁骛地扎根于此。在这片孤寂的地方，青春的誓言可以轻易刻在石头上，但践行却需要强大的决心、深沉的爱和从不畏惧的勇气。
横空出世，仰之弥高。两侧巨大连绵的山体，巍巍然、煌煌然，雄峙于天地之间。行进了二十多公里，终于从山谷中出来，雄伟的木扎尔特冰川如同一只展翅欲飞的巨鹰般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柏油路的尽头，三名护边员带着一条护边犬早已在那里等候着我们。
蒙古族护边员吐尔吐新是其中最健谈的，今年54岁的他已有28年党龄。2017年乡里成立护边员中队时，他是第一个报名加入的，面对当时气候恶劣、条件艰苦的自然环境和较低的福利待遇，他毫无怨言。几年来，这条巡边路已经磨坏了他的十几双鞋。
“我就是因为热爱我的家乡，热爱守边工作才来到这里当护边员的。”吐尔吐新家境殷实，家里养着上百头牲畜，但他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守在这片深山老林中的，家里的牲畜则花钱雇人放牧。在他的影响下，他的儿子考上了新疆警察学院，他梦想着让儿子毕业后成为一名移民管理警察，回到家乡同自己一起守卫好边境。
聊起儿子，吐尔吐新满是自豪，拿出手机来给我们看：“这是我儿子去北京天安门看升国旗给我们拍的视频，太壮观了！”我看到他的眼角泛着泪花，这种朴素的爱国情感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也存在于每一名护边员的心中。
当日虽然是晴天，但冰川下的寒风依旧凛冽，风卷着雪吹在脸上犹如针扎一样刺痛。很快，大家的棉帽、棉鞋、裤腿上都裹满了冰霜，脸颊、鼻子被寒风冻得通红。在齐膝深的雪地里，我们用身体蹚开一条条巡逻路，雪水渗透进衣服、鞋子里，从刚开始的冰冷刺骨到后来麻木。
我们沿着冰河小心翼翼地向前缓缓前行，这里的河流在浅滩上分布出数条小溪，冬天覆盖着积雪，很难分辨出哪里是土地，哪里是冰面，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时不时塌陷出一个小坑。
由于是第一次来，我每一步都走得很小心，生怕踩塌了哪块大冰掉入冰河。白蕾似乎看出了我的疑虑，安慰道：“离主河道远一些，走路要高抬腿、轻落地，跟着之前的脚印走，不会有事的！”
脚下的路越来越陡，就在我精疲力竭之时，耳边传来愈发浑厚的歌声。原来是同行的民警一起唱起了流行歌曲《向云端》，一声声“向云端，山那边……”随着山风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
不知为何，我想起了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纳兰于随军远征途中触景生情，因事寄兴,写下这首记叙军旅生活与抒发思乡之情的词作，不正是眼前这帮远离家乡的年轻人的心声吗？！山水之间，风雪之中，想念着远方的家乡，却仍然迈着坚定的步伐前行，只为山河无恙。
经过艰难的跋涉，当我们从一片松树林里钻出来时，细碎的雪花无声地飘落下来，终点的山坡出现在前方。
风劲吹起来，我望向来时的路，蓝得纯粹的天空正像蔚蓝大海倒悬，周遭的荒寒和苍莽似乎也并不遥远。看着风中飘扬的国旗，望着远方巍峨静谧的雪山，一种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在内心升腾。
“每当站在这段路的尽头远望，仿佛能透过群山，看到故乡的万家灯火和亲人们的笑脸，也更明白了坚守在这里的意义。”白蕾的此时感慨也正呼应着我的心声。
民警张迎鑫掏出手机，记录着眼前的美景，“我手机里存放最多的就是边境风景，等着休假回家和家里人一起分享自己的戍边生活。今年过年虽然没回去，但他们知道我在这里卫国戍边都很自豪！”
听了他的话，我拿起相机，提出要给他们每人拍照留作纪念。
“好呀，我可以发给爸妈，他们拿着这个给亲戚看肯定可骄傲了！”大家附和着，喜悦的神情溢于言表。
我用相机记录下了每个人以雪山为背景，面向国旗庄严敬礼的英姿。他们的身姿如山间的青松一般挺拔，眼神坚毅，丝毫不惧迎面而来的朔风。
夕阳西下，金色的光芒洒向群山，巡逻队员们一起走下山顶。山路上，他们的影子高低错落，一个紧挨着一个，好似数代戍边人接力成长的缩影。此时，山外繁华都市里的年味仍然浓郁，万家灯火辉煌灿烂，但无论何时，这条边境线上永远有人于寒风凛冽之中，身向边关那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