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比拜
望着窗外突降的雪花轻舞,女儿欢呼“太好了!”就跑进自己的房间,拿起入冬前早就准备好的信纸和笔,开始虔诚地写信。她的这封信,是写给雪的。
“雪书”在维吾尔语中叫“卡尔里克”,意译过来可理解为“雪柬”“雪条子”“雪信”等,都是关于雪,我更喜欢“雪书”这个比较唯美的说法。这是一种在新疆流传的祝福游戏,半是玩笑半是戏谑。通常是入冬第一场雪飘落时,以雪的名义给自己特别亲近的家人好友写一封信或请柬,用优美恳切的言辞示意对方请吃饭或者送一份礼物,通常都会得到收信人满意的“回复”,也让彼此的感情更亲密。
“雪书”的内容要以雪为主题,首先要施展才华写出赞美雪的词句,可以用诗歌、对联、谚语等各种形式和修辞,让收信人在雪天感受到雪花带来的美好情愫,进而用轻松愉快的措辞提出自己的小小愿望,要求要符合收信人的承受范围,让她(他)心情愉悦地实现写信人的愿望。
“雪书”在我家一代代传承,外婆教给了我母亲,母亲教给了我,我教给孩子……成为每一代人温馨有趣的记忆。
至今,我还记得母亲曾经给自己的好友阿米娜阿姨写下的“雪书”:雪洁白如糖,你高贵如雪;如果你认同,就请我看一场电影,如果还嫌赞美不够,就送我一支笔,让我继续写出最好的诗句赞美你。落款是母亲的名字和时间。
那年,我们家还住在昌吉市城郊父亲工作的地方。第一场雪刚落下没多久,母亲就拉着我在雪中徒步一个多小时,去城郊另一头的阿米娜阿姨家。趁着阿姨沏茶的工夫,母亲把写好的“雪书”叠成小小一封,藏在她家缝纫机踏板的缝隙中。匆忙喝完茶,母亲就要带我回家。走之前,她大笑着提醒阿米娜阿姨说:“雪好大,你家的地窖可要盖好,不要让外面飘来的雪花落进去。”然后就拉着我快跑离开。远远的,只见阿米娜阿姨先愣了一下,然后猛拍额头,转身回房间去寻找。妈妈见后更是健步如飞,边跑边笑着对我说:“可不能被抓住,抓住会被她在脸上抹锅底灰的,到时候我们就成黑美人了。”我配合着她一路飞奔回家。
从那之后,我才知道,“雪书”不仅有去,也有回。送“雪书”的人要把它藏在对方家,如果一天之内未被发现,收信人就要无条件实现信中的要求。反之,如果“雪书”当天被对方找到了,下书人脸上就会被涂上锅底灰,然后被敲锣打鼓地送回家,按照信中的要求请对方吃饭或准备礼物。在喀什、阿克苏等地,下“雪书”的人如果被抓住,除了脸上抹锅底灰外,还会让其倒骑毛驴回家,一路叫上许多人去他家里来一场麦西热甫。
为了初冬的“雪书”,很多人从夏季就开始准备。我的母亲就是这样,听到与雪有关的歌词、有趣的谚语都会记录下来,等写“雪书”的时候翻出来借鉴。
一次在家收拾房间,无意中发现母亲写给父亲的好几封“雪书”。一封写着:“玫瑰花的香散发在每一片花瓣上,阿勒泰的雪花飘落在每一个想你的地方;如果你有爱,就送我一束花,如果爱很多,那就再送一枚金戒指。”还有一封写:“天上的雪是白的,爱你的心是红的,如果你心动,就带我去看电影;如果被你发现,我就给你做顿拉条子。”……每一封都是带着甜蜜气息的情书。
年轻青涩时,我也曾写过几封“雪书”给朋友、给亲人,那时的信都是热烈的、直白的。“雪花飘落,心情美好,找不到这封信你就送我化妆品,找到了我请你吃一顿饭。”“推窗看雪,低头念人,找不到雪书你送我一朵玫瑰花,找到了雪书我送你一本书。”……但自从通信越来越便捷后,“雪书”就跟以前的信件一样,慢慢在生活中消失。
今年乌鲁木齐的第一场雪下得很大,母亲冒着大雪来到我家。看着她全身堆积的雪花,我埋怨她大雪天还出门,她笑着什么也没有说。雪越下越大,母亲坐了不到半小时,就又要回家。走之前,她站在门口笑着对我说:“这是第一场雪,雪停之后估计是好天气,你别忘了去有阳光的地方晒太阳。”然后就走了。我有些纳闷,送走母亲,干完了家务,坐下细想她说那些话时意味深长的表情,总有些熟悉的感觉。突然,想起来了,第一场雪,母亲一定给我藏好了“雪书”,于是在孩子们惊讶的目光中,我各处翻找,终于在餐厅花瓶中找到了妈妈下的“雪书”:“下雨天我们披丝巾,下雪天我们送雪书。为了家庭的幸福安康,我会用歌曲的方式来表达。如果你找到了雪书,就送我几颗洋葱,让我流眼泪;如果找不到,就带我去美丽的地方晒个太阳。”
那天,我静静坐了很久,回想起小时候与“雪书”有关的美好记忆,妈妈应该也是想念的。于是,我带着孩子们也写了一封“雪书”,在大雪纷飞中去了妈妈家,偷偷将“雪书”藏到了卧室里她常睡的枕头下。妈妈一直很开心地笑着,她的笑容更好看了。
临近蛇年春节,乌鲁木齐下了一场丰年大雪,雪花飘飞中,我想为天山南北、祖国各地的朋友送上民歌《雪书赋》:“瑞雪纷纷,大地银白,天山南北将会大丰收。雪书连着亲朋好友,将烦恼和忧愁全部带走。雪书上写的是欢乐的心情,送信的人是友爱的代表。雪书让我们欢聚一堂,唱歌跳舞你是贵宾……”
如果你收到这封“雪书”,就请来新疆转一转,我们共同来一场冬季里的麦西热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