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泰和
一
大学毕业,在新疆一个叫“火箭”的公社“再教育”。公社社员是维吾尔族,公社党委书记是汉族。
有天早上起来,不知夜里被什么东西叮咬,身上奇痒无比,撩起衣裤,没发现哪里有明显的不对劲,但朝痒处一挠,立刻便有小红点,越挠越痒,痒到恨不得挠破挠烂。
从小到大,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问了一圈,才知是跳蚤。我压根没听说过跳蚤,更不知它长什么样。怎么办呀?说是只要洒“敌敌畏”,马上就能灭。哪儿有呢?说得去县城里的供销社买。公社离县城11公里。
到了星期日放假,我就往县城走。
那天,偏偏大晴,七月的日头就像火盆,在头上旺旺地烧烤。我走得又累又热,腿像坠了铅砣,嗓子要冒烟。
好不容易走到县城边,见路旁有座院子,便紧赶几步到门口。
大门敞开着,院里有棵枝叶繁茂的大树,树底下摆了张又宽又大的木条床,床上半卧着一位维吾尔族女子,大约30岁,模样很清秀,却眉头微蹙,看样子很不舒服。她见了我,微微欠起身,询问般看着我,我不通维吾尔语,只好用手比划着要喝水的动作。她随即费力地撑起身子,扭头朝屋里喊了几句。立刻,屋里跑出一个小伙,一手提了把茶壶,一手拿着杯子,憨厚地笑着,递给我。我喝毕,向他们鞠了个躬,转身离去,没想到,那女子又说了句什么,这小伙子旋即又跑回屋里,拿出一袋刚成熟的小黄杏给我……
此情此景,已经过去了几十年,但只要想起,便宛若在眼前。可惜,此后我再也没去过那座院子,当时只向这家人鞠了个躬,竟没想起问人家的名字!
二
1984年10月,我和新疆人民广播电台新闻部的同事孟照元去和田采访。返回乌鲁木齐的前一天,到市场买和田玉。见有位卖玉者一句也不吆喝,就在那里默默地坐着,便停在他的摊前。我们看了看,没有中意的,便起身准备走。他立刻用双手挡住,用不流畅的汉语简短地说,“我嘛,家里还有,去看一下!家嘛,近!那里,后面。”
果然,只转两个弯,就到了。
领我们进屋后,他又是让座,又是倒茶,然后,就拿出一个袋子,从里面倒出玉。
“挑!”他的话,总是极简短。
我和照元反复对比许久,选出了两块。以为他要高价呢,谁知,他憨憨一笑,还是那种不熟练的汉语,“你们嘛,我的亲戚一样嘛,乌鲁木齐那么远的地方跑来,喜欢的话,拿走,钱不要,我送给!”
这太意外!
我和照元坚决不同意,甚至把话说到“如果再这样我们就不要了”,他才象征性地收了一点点钱。见我们准备走,他又双臂拦住,一个劲地说:“瓜甜得很!”非要我们吃不可。可能怕耽误我们的时间,他急急忙忙切瓜,结果刀把他手指划破一道口子,血冒出,滴到了旁边我那枚润白色的玉上。
玉上的那点儿血,我没有擦拭,一直留存到现在,觉得是难得的念想。
这块玉,尽管不会言语,静静无声,我却一辈子都忘不了。看到玉,那位维吾尔族乡民的善良、淳朴和厚道,仿佛就在眼前。
三
2022年3月21日,新闻媒体刊登这样一则新闻——《谢谢你,米拉迪力》。
米拉迪力·麦麦提阿伍拉,2013年从新疆到江西南昌求学,毕业后留南昌创业,起初只是经营新疆特产。2020年,受疫情影响,特产在运输过程中受潮变质,给公司带来巨大损失。正在他一筹莫展之际,政府及时提供了贴息贷款,同时免租金,米拉迪力团队才得以渡过难关。疫情蔓延的日日夜夜,他看到南昌一线抗疫人员异常辛苦,便和团队的伙伴商议,要为抗疫尽一份力。11名成员先是写了集体请战书,然后决定免费给一线抗疫人员提供餐饮。为了让抗疫人员吃着方便,米拉迪力突发奇想,把羊肉串夹在烤馕中,就像肉夹馍一样。他们在每一个烤馕里都夹进了五串羊肉串,“如果不够就再来一份,保证管够!”米拉迪力笑着拍拍胸脯说。
当得知他们的行动上了新闻后,这个维吾尔族小伙子反倒很不好意思,他真诚地说:“如果不是党培养我上大学,如果不是我最困难的时候政府帮助我,哪里会有我的今天!我不过是干了一点点应该干的事,感恩!”
四
在深圳务工的广西导游常加兵,2021年10月3日,带了十几名游客到新疆赛里木湖景区游览。午餐时,他忙着给游客分发烤肉,把手里的包顺手搁在了路边一辆电动三轮车上。电动三轮车的主人是路边馕店的店主吾守拉洪·库尔班。
离开赛里木湖100多公里后,常加兵才想起包,慌忙四下里找,都没有,钱、手机等都在包里。他脑子一片空白,想着自己天南地北地跑,常常丢东西,基本上都找不回来,所以这时候的他,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更没有了回头再去找的念想。
常加兵丢包那天,是10月3日,正是国庆假期,吾守拉洪的生意火爆,他忙得连午饭都没顾上吃。那天下午5点左右,他卖完了馕,准备骑电动车回家,突然发现车上有个包。
吾守拉洪开店以来,捡过3次顾客丢失的包,每次都是很快就找到了失主。但这次不见有人来找,他有点不知所措,赶忙跟远在乌苏市的女儿微信视频通话。女儿让他打开包看看都有什么,他不敢打开,怕里面有什么贵重东西,翻动后叫人家误会。女儿只好让他隔着包摸摸有没有手机,看看失主打没打来电话。他这才从包里找到手机。通过视频,女儿告诉他这手机好几千块钱呢,说,“失主肯定急坏了!”
于是,吾守拉洪赶紧给妻子打电话,说有事不回家吃饭了。然后,就坐在三轮车边啃了几口馕,抱着那个包一直等到晚上10点多。他不知道,这部手机早已没电自动关机了。
苦等不到失主,他于是决定回家等电话。这时,女儿又发来视频提醒他,要给失主的手机充电。
充满电以后,因为自己听力不好,担心白天馕店里人声嘈杂错过电话,一个多星期,吾守拉洪都把那个包带在身边等失主,而把手机留在家里让妻子注意接听。67岁的吾守拉洪和妻子都不太识字,所以长达3个月的时间里,他和妻子只能不停地给那个手机充电,盼着失主能来电话……
2021年12月24日,克拉玛依市乌尔禾区纪委监委驻查干草村工作队副队长葛喜恩,在吾守拉洪家走访。吾守拉洪拿出一部手机,让他帮忙找失主。葛喜恩问:“包里除了手机还有啥?”吾守拉洪赶紧拿出放在柜子里的包,葛喜恩这才发现了里面的笔记本、游客信息册,还有常加兵的电话号码。
2021年12月26日,葛喜恩陪着吾守拉洪去快递点给常加兵寄包裹,吾守拉洪坚持一定要“寄最快的快递”,他同时还寄了两个馕,说:“我是打馕的,想让这位汉族兄弟尝尝我亲手做的馕。”
时隔漫长的91天,常加兵的“丢包”和吾守拉洪的“还包”,诠释了一段特殊的民族亲情。
五
塔城市有个叫沙勒克江·依明的老人,今年78岁。
60多年前,解放军某排到塔城驻军,沙勒克江家里让出一间房给战士们住。这期间,每逢重大节日或有重要活动,战士们就会在院子里把国旗升起来。耳濡目染下,国旗在沙勒克江心里越来越神圣,觉得升国旗是一件很大很重要的事!随着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好,沙勒克江对党和国家的感恩之情也越来越强烈,于是就萌发了和全家人一起在自家院里升国旗的想法。2009年10月1日国庆节那天,沙勒克江一家特意邀请左邻右舍到他家院子里,郑重地排好队,举行了首次升国旗仪式。
就这样,沙勒克江在自家小院坚持升国旗,至今已经15年。他家的小院,成了塔城市民族团结教育基地和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到这里参加升国旗仪式的干部群众,超过32万人次。
2021年6月1日,中国人民解放军仪仗司礼大队国旗护卫队邀请沙勒克江一家,到北京参加天安门广场升国旗仪式。沙勒克江家院子里升过的国旗,也被正式收进国旗护卫队荣誉室。
沙勒克江激动万分,热泪盈眶地说:“回家以后,我要把爱国主义精神一直传下去,让国旗在我家院子里永远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