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贝保·热合曼
最先引起好奇的是麻雀和家燕。麻雀最常见，也最其貌不扬，灰头土脸，叫声除了叽叽喳喳，再也发不出一点婉转动听的声音。家燕面部有红晕，看似有点羞怯的样子，背部一素黑，腹部雪一样白，尾巴如一把打开的剪刀，燕尾服因此而得名。
麻雀和家燕有个共同特点，就是喜欢与人共处。只不过一个将窝建在屋檐下，一个则直接把巢筑在室内。早些年乡下清一色土坯房，屋檐下一排椽子旁，总有一两处掉了墙皮的孔缝，麻雀见缝插针，做窝、产蛋、育雏，一年接一年，循环往复。家燕筑巢很讲究，也很费时费事，衔泥吐液，呕心沥血，巢或半悬在高墙角，或挂于房檩边。打小就听母亲讲，家燕不得伤害。而家燕也懂得感恩，电线上落成一排，你方唱罢我登场，此起彼伏，叫声感人。
不过，到了冬天，就再也看不到家燕的影子，长大了才知道，家燕是候鸟，天一冷，就飞到南方去了。麻雀留下来，继续陪伴着人们。孩童就等着下大雪，找一个筛子，支根棍子，再拴上绳子，筛子外围撒些麦粒，筛子下面也撒些谷物，麻雀饥肠辘辘，三三两两落下来，先是小心翼翼啄食外面的麦粒，继而忘乎所以到筛子下，绳子一拉就捕到麻雀了。当时村队都有牛圈马号，草棚上面摞着山一样的麦草垛，麦草垛也有不少麻雀窝，小孩子最爱掏麻雀。个子小，够不上，就搭人梯，一不小心，一个跟头就栽下来了，麻雀没掏着，惊出一身汗。
麻雀在屋檐下建窝，家燕在屋内筑巢，而鸽子的家，则在房顶的鸽笼里。少则七八只，多则一大群。在乡下养鸽子的人家不算少，供鸽子吃，供鸽子喝，就是为了看鸽子如何在天上美美地飞。东一群，西一群，扇面一样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养鸽子的人仰着头，挥动一根长长的软杆子，左一下，右一下，让鸽群上下翻飞，心中却暗暗和别人较着劲，看谁家的鸽子，在空中能翻几个跟头，再比谁的鸽哨响亮。房顶上的人一直抬头望着天上的鸽群，过路的人好奇地盯着房顶上挥动长杆子的人，是一幅乡村风俗画。
田边地头有好多看上去好看，叫声也好听的鸟雀，但都叫不上名字，就自己傻乎乎给起了名字。比如一种黄颜色，叫声很清脆的鸟，就叫“黄铃铛”。身子一半红一半蓝，把窝建在芦苇秆上，叫声高一声低一声，有点如泣如诉的样子，就叫“苦苦鸟”。而那种叫声像唱歌，喜欢假装翅膀受伤飞不动，引诱人远离鸟窝，在树林间窜来窜去的灰色鸟，就直接称作“穿树林”。
看似光秃秃的山上，其实也有很多鸟。像借废弃的老鼠洞生蛋抱窝，长尾巴在地上一点一点的那种“点尻子鸟”；头顶竖起一撮毛，叫声怎么听怎么都像是“奇得尔齐意”发音的“帽盖子鸟”；悬在高空一动不动，叫声却出奇动听的“直升机鸟”，都是最常见、也与我们这些放羊娃朝夕相处的鸟雀。
而山上体形大的鸟则有两种，一种叫“呱啦鸡”，一种是“斑鸡子”。呱啦鸡和斑鸡子都喜欢群居，只是一个张扬高调，一叫满山遍野都是咯咯的声音，清脆嘹亮；一个不动声色，默默无闻。呱啦鸡不但叫声好，色彩也招人喜爱，红喙红爪带画眉，通体黑灰白中有花纹，放进笼子里，动辄旁若无人一通叫，好听得很。斑鸡子全身麻，其貌不扬，把它放进笼子里，它不吃下喝，也不叫一声，根本养不活。
鸡怕老鹰，雀惧雀鹞子，鸽虎则是鸽子最大的天敌。老鹰来了，小鸡娃或钻进母鸡翅膀下，或躲进柴火堆，平安无事。鸟雀和野鸽子就难说了，雀鹞子速度如闪电，横冲直撞，雀儿躲不及就送命。野鸽子一身灰蓝性情柔弱，一年四季置身野外，最怕独自单飞，而鸽虎毕竟是猛禽，钢喙铁爪，虎视眈眈，瞅准机会一个俯冲，野鸽子难逃厄运。
到了夏天，喜欢住在父母的老院子。种一点小菜，干一点农活，神清气爽。为了浇地，我准备了一些塑料水桶，排成一长溜，每日水桶都存得满满当当，以备停水救急。
如此一来，这一桶桶备用水，就成了鸟雀甚至蜜蜂和邻居家花猫的水源地。鸟雀从早到晚，争先恐后落在水桶边沿，头一低，再一仰，三番五次来喝水。除了一群一群麻雀，还偶见斑鸠也来这里找水喝。
胆子最大的当数一种像杜鹃又像乌鸫的鸟，喙有点细长，羽毛灰白带花纹，眼睛好似两颗小黑豆。麻雀叽叽喳喳飞来又飞走，这只鸟却自发现以来，一直在小菜园逗留。除了飞上水桶喝水，就在菜地里跳来跳去找虫子吃。而更多的时候，则是在海棠果树下啄食地上的海棠果，吃一阵，再在柴火棒上抹擦一下喙，或者梳理一下羽毛，显得很干净。
后来每当我坐在墙根木头上休息，总会看到这只鸟在我跟前跳来跳去，即使我拿出手机咔嚓咔嚓对着它拍照，它也不动声色。起先我误以为鸟眼失明，再看它准确无误捉虫子，跳起来啄食小而红的覆盆子果，才觉得自己判断出了问题。
麻雀嘈杂，斑鸠咕咕，蜜蜂嗡嗡飞，花猫喵喵叫，唯独这只鸟不声不响，不叫也不唱，就这样在人面前晃来晃去，特立独行，甚至到后来，索性落在我一伸手就能捉到的距离，一动不动，让人心生好奇。
一开始我估摸这只鸟是乌鸫，可是乌鸫叫声特别好听动人。将图片晒了微信朋友圈，有人说是布谷鸟，但布谷鸟有着奇妙叫声，而眼下这只鸟，自始至终没听到它鸣叫过一声。
突然有一天，发现两只水桶边沿，分别落了一只斑鸠般大小、腹部带花纹的神奇的鸟。依旧不声不响，一大一小，旁若无人般在小菜园溜达。莫非先前那只鸟，把它的孩子也招来了？联想到前几日看到一只素黑的乌鸫，也在跳起来啄食覆盆子果，我推测是乌鸫一家来此团聚呢。而如果不是乌鸫，这又会是什么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