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萌萌
架起画板、铺平画纸，新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170余名师生开启了在吉木萨尔县新地乡小分子村为期10天的户外写生艺术季。初秋的新地乡，红黄绿相映成趣，绚丽多彩，正是入画好时节。
自2014年定居这里，画家刘燕虹、吴巍华夫妇和50多位艺术家，携手当地政府，以文化民、以文惠民、以文富民，为乡村振兴添智献力。10年间，昔日偏僻的小山村经艺术活化后，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活力：村舍间建起美术馆、民宿、酒吧，曾经放牧的村民成了咖啡师，在家务农的村民经营起特色民宿……
相遇缘于一次采风
刘燕虹、吴巍华夫妇至今还记得第一次来小分子村时的场景。那是10多年前的一个夏季，两人背着画板翻越山脊，发现了一个风景秀丽如画、屋舍错落有致的村庄。
小分子村地处天山北麓前山盆地，距乌鲁木齐市区160多公里，多山地，耕地面积少，农业生产条件落后，多年前，农民人均收入并不高，甚至一度是贫困村。
新地乡党委副书记哈晓磊告诉笔者，由于思想观念落后、房屋老旧、缺乏产业、基础设施薄弱等，小分子村的村民们曾守着一方好田地，却过着“望天收”的苦日子。
“这里民风淳朴、风景优美，保留了山峰、云雾、怪石、流水的原始风貌，让我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去思考绘画的内心快乐和真谛。”刘燕虹回忆，但同时他也发现小分子村和城镇化进程中传统村落都面临相同的问题：房屋老旧、村庄凋零，“村子农耕文化底蕴深厚，有着独特的文化价值，我们想让它的价值被人们重新发现。”
为了改变这一状况，刘燕虹、吴巍华夫妇提出建立小分子“画家村”的设想并得到了乡政府的认可。他们自费修路、种树、帮助农户打造院落，帮助乡政府在“画家村”的创意策划上做了大量工作，提出“画家村”长远发展的目标，“让我们真正下决心在这里建立写生基地的，要感谢一个人。电影《甲方乙方》《天下无贼》看过吧?知道这些大片的编剧是谁吗?新疆走出去的作家、编剧王刚啊！2014年初春的一天，王刚打来电话，让我们到新地乡来一趟。原来王刚在这里修建了一座房子，并签下50年的租赁合同。我问他，为何这么做？他回答，‘这里太美了，美得不想走，总想留下来!’”刘燕虹说。
很快，两人成为第一批进驻村里的艺术家，“我们采风时结识了村民马生喜夫妇，和他们很投缘。”吴巍华说，两人发现马生喜家中即将拆除的旧土坯房和破旧院落，便提出在这里修建一间160平方米的“农家画院”，产权归马生喜所有，他们拥有30年的使用权。稍加思索后，马生喜欣然同意。
自此，马生喜家常来常往的有文艺界名人、美院学生以及慕名而来的文艺青年，成了一处写生基地，小分子村在画家圈也变得小有名气。
为吸引艺术家入驻乡村进行艺术创作，由乡党委和政府推动，在县委、县政府支持下开始建设艺术村，先后投入资金1.06亿元用于基础设施、艺术家工作室、美术馆、石器馆、陶艺文创馆的建设，同时出台一系列奖补政策，让画家能够安心留在乡村。哈晓磊介绍，如今已有26位艺术家入驻“画家村”，其中包括画家、作家、纪录片导演等。
小分子村有了新村民
行走在小分子村，你会听到“新地画派”一词，这是村里画家们的自称，有画家说：“我们在这生活已八九年了，熟悉这儿的沟沟坎坎、山山水水。”还有画家认为，“新地这个名字很有意义。就新字来说吧，既说明我们是新疆的画家，也寓意在这里开启新的航程……”
起初，也有村民好奇，除了创作，艺术家来农村还能干什么？
在刘燕虹看来，小分子村回馈给艺术家们的不仅仅是创作的灵感，更是守望相助、扶危济困的乡邻关系，以和为贵、诚信重礼的人际交往，父慈子孝、耕读传家的传统美德，这些深藏于乡土文化间的精神内核蕴含无穷的能量。
为了让画家们住得更舒适一些，马生喜把自家的院子、房子进行了整修。有建筑设计经验的刘燕虹还免费帮他设计装修，把艺术化的工作室与朴素的民房融为一体，使“农家画院”更具艺术气息。
“我们相识多年，同吃同住早已成为亲人，我儿子结婚时他们还是证婚人呢。”马生喜说，艺术家们和村里其他人没什么区别，会一起去吃酒席，感受村里的婚丧嫁娶习俗，有些还学会了当地方言，能熟练驾驶村民的三蹦子、拖拉机，使用各种各样的农具、工具。
一群艺术家就这样融入了小分子村寻常百姓的生活。
导演陆镝来这里并非为了画画，而是要进行深入社会调查，调查当地居民生活的真实现状。他在村里的工作室名为“陆镝纪录片工作室”，陈列着他近些年来创作的影视作品，“传统村落是积淀数千年农耕文明的载体，记载着当地特有的乡土风情、人文印记，其中包括有形的民居，也包括无形的耕读传家等精神文化。”陆镝说。
不久前，听闻陆镝要回北京探亲，街坊四邻相继设宴相送，因为聚会太多，导致他不得不将行程推迟了一个月，“村民们把我们当家人一样对待，广袤治愈的乡村给我以无尽的启示和精神慰藉。”陆镝说。
艺术家们还给村里修了一条路，名字叫巴比松路，“这个名字源于巴比松画派的诞生，当时，信奉‘回归自然’的画家聚集到法国巴黎近郊一个极为普通、荒凉的小山村。在那里他们呼吸着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和泥土的芬芳，用画笔描绘美丽的自然景色和风土人情，并由此形成了著名的巴比松画派，走上了以农村真实景象为描绘题材的独特道路，进入一种全新的绘画境界。”吴巍华说，未来，期待他们的“新地画派”也走向更远的地方。
艺术入村反哺村民
小分子村的“大西岸庄园”里，三五成群的游客穿梭在果园，体验田园采摘的乐趣，不远处的河岸边，另一批游客正在乡村雕塑创作营观摩艺术家们创作的雕塑作品。今年以来，这所庄园接待游客超过1.5万人次，纯收入超过20万元。
庄园主人张明在小分子村生活了40多年，在他看来，如果没有画家们，小分子村和别的村没啥区别，“以前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到了冬天，屋里再冷都不舍得多架火。15年前，村里有100多户贫困户，现在随处可见民宿、农家乐、生态庄园，村民生活大变样。”
艺术与乡村的邂逅，改写的不仅仅是张明的生活。
住在小分子村最边缘的齐吉荣也开了一家民宿，3个月就赚了6万多元，她逢人就说：“以前过得哪叫日子呀！农忙时一天到晚在庄稼地里，也赚不了几个钱，农闲时就是打牌喝酒。现在忙着赚钱，两口子吵架都少了。”
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羊圈酒吧”，酒吧主人马海亮曾是一个放羊娃，2016年，他抓住机遇，把一座本要拆除的羊圈改造成一家充满乡村记忆的酒吧，卖起了红酒和咖啡，从此一炮打响，收入成倍增长，“以前我的双手用来赶羊、侍弄庄稼，现在学起了磨咖啡和调花酒，还真是没想到啊。”
游走于诗意和烟火中的不仅是艺术家们，更多的是村民和游客。近年来，新地乡以艺术写生为切入点，将小分子村打造成集艺术创作、生态观光休闲、避暑度假于一体的画家村落。今年以来，村里已经累计接待8批4500余人高校师生团户外写生，吸引10多万名来自全国各地游客，体验沉浸式的“艺术之旅”。
新疆艺术学院副教授孟二虎每年都会组织学生来到小分子村研学，“这里离乌鲁木齐近，自然风景、人文风情都保留着原有的模样，对学生提升画画技巧，增强艺术感受有很大作用。”他说，此外，小分子村优质的服务质量、齐全的艺术设施也是吸引学生前往研学的重要原因之一。
十几家民宿、农家乐的统一调配不仅依靠村民的自觉，还要依靠吉木萨尔县农旅康养民宿服务有限公司。这家公司由该村“两委”牵头成立，主要用于整合乡村闲置房屋、调节食宿费用、做好游客售后服务等。
艺术不仅美化着乡村风貌，更成为美好生活的助推器、乡村振兴的承载体，也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投身其中。在陶艺文创馆里，内蒙古小伙儿萨其拉图正在聚精会神地拉坯。从国外大学雕塑专业毕业后，他选择定居小分子村。去年9月，1998年出生的李均磊大学毕业，选择回到家乡，成为一名大学生村干部。
“小分子”们有大梦想
在小分子村，人人都知道这样一个故事：20多年前，画家们来小分子村写生，借宿于村民家，取材绘画，村民们看着热闹。当有画家提出“可否用一幅画换农民的一只鸡”时，农民却不同意，反问：“画画还能当饭吃？”再后来，那位农民牵着一只羊找到画家，要求换一幅画。
“对于小分子村的农民而言，过去或许更多地关心一头牛、一只羊、一只鸡能值多少钱，对于艺术品根本不关注。”哈晓磊说，艺术给小分子村带来的不仅仅是收入的增长和村容的改变，长期的耳濡目染也让很多村民的艺术细胞活跃起来——自己学画、做雕塑，在家中悬挂画家画作，将干枯的芦苇、晒干的麦子装入花瓶摆放在屋内，他们将心中的家园用这些作品表达出来，折射出乡村悄然发生的变化。
在刘燕虹看来，以艺术为载体的“乡村建设”最终指向就是净化人的思想、养成良好的生活方式、行为习惯，从而促进人的全面发展。
马生喜家的民宿里，曾经一家人取暖过冬的火墙上留下了众多艺术家的签名，墙上挂满了装裱好的绘画作品，其中有一幅以花为主题的水彩画，画的右下角签着妻子张红的名字。“这是我2015年画下的第一幅作品，经常看画家们创作，我也渐渐喜欢上了画画。”张红说。
五彩斑斓的墙绘、独具创意的雕塑，民宿、羊圈酒吧……在新疆美术馆展出的“乡村振兴——艺术在场”展上，小分子村的故事被搬进美术馆，乡村和艺术的组合有了奇妙的化学反应。
“羊圈酒吧、画友1号都是在小分子村采风过程中见到的实际案例，我们将它们搬进了展厅。”新疆美术馆公共教育部主任杨帆说。
马生喜和45位小分子村村民受邀前往乌鲁木齐观展，一路走来，村民们细细分辨展厅里的照片、视频以及展出的实物，回忆着10多年的变化，都感慨不已。“村里的人大都开起了农家乐、民宿，变得有钱了，牛羊也都圈养了，家里也拾掇得干净，乡里还组织我们来参观展览，心里挺自豪的。”村民郭智升说。
厚植文明乡风，扎紧文化之“根”，铸牢文化之“魂”，小分子村走出一条文化先行的乡村振兴路径，先后被确定为各级美丽乡村示范村、旅游示范村、人居环境整治示范村，如今人均年收入突破两万元。生活与艺术，在这幅乡村图画中交融。
村里还成立了新地画友会，成员是57名来自全国各地乃至国外的画家，正如刘燕虹所说，每一位画家，每一个村民，都是一个小小的分子，聚合在一起就是一个大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