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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30
星期二
当前报纸名称:新疆日报

复活树

日期: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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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A08宝地·作品       上一篇    下一篇

□巴燕·塔斯肯

院子的一角有几棵树,其中一棵有了名字后,便在人们眼中与众不同。

长达6个月的冬季终于结束了,人们早就已经在期待着春天的到来。围墙外的草场渐渐露出了黑色的土地,低了一冬天头的桦树也终于抖了抖身子,伸了个懒腰。趁大地变绿之前,每年的春季,我和爷爷要像往年一样,去修护我家草场的铁丝网。

我和爷爷一人穿了一双雨鞋,带上钳子、钉子、锤子和铁锹等一切我们认为会用上的工具,从院子的围墙外绕到铁丝网的外侧开始检查。铁丝网的外侧是一小块沼泽地,对牛来说,是这片草场附近最好最近的水源。牛不像马,它们什么水都能喝得下去。所以一旦村里的牛出圈了,来到这片草场,它们就一定会在这片小沼泽地喝水。这样一来,如果我们的铁丝网不够牢固,指不定就会遭到哪个贪吃鬼的破坏。

检查工作开始,我负责背上工具跟在爷爷身后。爷爷将每一个木桩前推后拉,查找不稳固的那一个。从院子围墙的拐角处开始,就是第一个木桩。爷爷刚上手推了两下,牢牢插入土地中的木桩瞬间从底部断裂。因为一旁就是沼泽地,土地水分饱满常年潮湿,木桩的底部被水浸泡致腐朽。看来今天的工作量十分巨大,这才第一个木桩就出现了需要更换的状况。爷爷干脆将断裂的木桩完全推倒,拿过铁锹挖了起来,将木桩深埋在土地里的一截挖了出来。下一步就是要去选择一个新的木桩作为它的替代品。

虽然诺改特村(属阿勒泰市拉斯特乡)已经进入了春天,但不远处的山顶上还有大片的积雪。融化后的雪水从大大小小数不清的山沟向山谷的中心流去,最后并入克兰河。所以开春后克兰河的独奏已进行到了最高潮的部分。随着激流,常有不少有趣的东西被冲到岸边。

上一个春天,我和爷爷在河边捡到了一辆被摔变了形的自行车。

爷爷打趣地说:“这自行车也太破了,都变形了,像我一样。”

诸如此类的还有:生锈的铁锹、没有轮子的手推车、破烂不堪的油桶……没有一样是有用的,但洪水过后我和爷爷还是会在河边逛着,就像逛街,又像寻宝,那时我总是乐在其中。后来渐渐长大了,河岸堆积的破烂越来越多,爷爷总还是在河边捡着,打捞着。

每当子女们因担心他身体而劝阻他时,爷爷会说:“我们身体里的血液,一半是母亲给的,一半是克兰河给的。”

除了那些没用的废铁废品,我们还捡到了许多大大小小的木头。每发一次洪水,河岸便有捡不完的木柴。运气好的话还会冲来西伯利亚松树,又长又直,还结实。我和爷爷将这些木头分为两类堆积在屋后,一类是供日常消耗的木柴,一类是可以做木桩、木板、家具的大件木材。

我们来到屋后堆起的木头旁,爷爷的目光落在了最外侧的一棵小白桦树上。那是一棵死树,前两天我和爷爷刚刚在河边发现它。爷爷抬起死树的根部拖着向铁丝网走去,我也抓住树枝龇牙咧嘴地帮他分担着重量。世上任何死物都是沉重的,看着不怎么大的桦树拖起来也让我们汗流浃背。拖到铁丝网旁,爷爷拿起手斧,三下五除二将死树的树枝劈了个干净,再将根部削成了圆尖顶。第一个木桩被我们牢牢地埋进了土里。爷爷累得满头大汗,坐在一旁抽起了烟。阳光下一颗汗珠从他的额头缓缓下流,流经他额头的皱纹时消失不见,再从眉眼间生成又一颗汗珠流入脸上的皱纹。就像地里的水流过玉米地,再到葵花地。我绕着刚打好的木桩,用全身的重量踩实它根部的土,盼望来年的春天它依旧能坚守岗位。

来年的春天,又是新的世界,新的万物。旧的事物除了我们,还有那一排木桩。不对,还有一个新事物——那根木桩。那棵被爷爷砍去了树枝,缠上了铁丝网的死树。泥土和水赋予了它新的生命,光秃秃的树干上长出了新的绿叶。

爷爷说:“生命是如此的顽强啊!”

我们将缠在树干上的铁丝取下,在旁边竖起了新的木桩。奶奶见了死树复活,便从家中取来了阿克特克(白色的布条,表达对自然万物的敬畏)系在了树干上。从那以后,那棵死而复生的白桦树便有了名字——复活树。

之后的日子里,那些树干上脆弱的绿叶变成了小树枝。院子里里外外那么多树中,它成了常常被我们提起的一棵:“去把复活树旁的那几只牛赶走”“钳子挂在复活树上”“复活树上多了个鸟巢”……它变成了我们的家人。

那之后的每个春天,我和爷爷巡护时,都是从抚摸复活树开始的。沿着河岸走、顺着铁丝网走、扶着木桩走,爷爷的一生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走来走去。走过的一段路、立起的一个木桩、说过的一句话,因这些,我们与大地万物之间有了越来越多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