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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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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叶嘉莹  编者按:  2024年11月24日下午,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叶嘉莹逝世,享年100岁。叶嘉莹被人们称作是“诗词的女儿”,她把一生献给了古典诗词的传播,她的生命也一直都与诗有关。本报现刊发专版以纪念这位一生跌宕但赤诚的老人。  叶嘉莹简介:  叶嘉莹,1924年7月2日生于北京,号迦陵,本姓叶赫那拉,满族,加拿大籍华人,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诗人,加拿大皇家学会院士,曾任南开大学中华诗教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南开大学讲席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资深馆员,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叶嘉莹主要从事古典诗词教学、研究和推广工作,出版有《Studies in Chinese Poetry》《杜甫秋兴八首集说》《王国维及其文学批评》《迦陵论词丛稿》《迦陵论诗丛稿》等著作数十种。曾先后荣获“中华诗词终身成就奖”“改革开放四十周年最具影响力的外国专家”、2019年度“中国政府友谊奖”“感动中国 2020年度人物”等数十项奖项和荣誉称号。  1941年,考入北京辅仁大学国文系。  1945年,先后在北平志成中学等三所中学任教。  1948年,在南京私立中学圣三学校教书。  1954年,进入台湾大学任教。  1966年,应邀赴美国密西根大学、哈佛大学任教。  1969年,举家移民加拿大温哥华,任教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半年后获聘为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  1974年,回中国探亲获得批准,从加拿大温哥华回到阔别30年的故乡北京。  1979年春,正式回到国内任教,先任教于北京大学,不久转到南开大学。  1989年,从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正式退休。  1993年,任南开大学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所长。  2012年6月,获聘为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2015年10月17日,“迦陵学舍”启用,正式定居南开园。  她是华发的先生她是诗词的女儿她是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灯人她是喧嚣浮世淌过每个人心间的清溪她是中国最后一位“穿裙子的士”她是叶嘉莹“把心走过的路说出来,就是诗啊!”  1我是1924年生人,生活差不多将近一个世纪了。我出生的年代是民国建立后,各地军阀混战时期,1937年又发生了卢沟桥事变,我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走过来的。  当时,很多有志之士都希望从事有建设性的事业以复兴祖国。甲午之战中国海军溃不成军,至于空军更是一无所有,所以我的父亲北大外文系毕业后就进入了当时中国第一个从事航空建设的机关工作。  “七七”事变后,父亲一路随着国民政府退到重庆,而母亲带着我和两个弟弟在沦陷区北平。  由于父亲多年没有音信,母亲忧伤患疾,术后伤口感染病逝在火车上。从小,我就遭遇到国和家的各种苦难。  1939年,我15岁,写了《蝴蝶》这首小诗:几度惊飞欲起难,晚风翻怯舞衣单。三秋一觉庄生梦,满地新霜月乍寒。  当年我在北京的老家是一个大四合院,母亲在房前开辟了一片小小的花池,夏天萤火虫、蝴蝶都在花丛中翩跹起舞。  一个秋天寒冷的傍晚,一只小小的白蝴蝶落在院子中间地上后,再也飞不起来了。我就蹲下来看了它半天,当时真的觉得生命是如此之短促,如此之脆弱。2上了大学,顾随先生教我唐宋诗,讲得非常好,有时也教我们作诗。我从小就在家里作诗,就把旧作抄了几张纸送给老师看,顾先生看了以后对这些诗很赞赏,这更加激发了我写诗的兴趣。  有一天,顾先生把我作的诗发回来,说都写得不错,想帮我发表,问我是否有笔名。我突然想起有种鸟叫迦陵,迦陵和嘉莹的读音差不多,我说叫迦陵吧,就有了一个“迦陵”的笔名。  1944年秋冬之际,我一口气写了好几首律诗,其中一首写道:尽夜狂风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听。晴明半日寒仍劲,灯火深宵夜有情。入世已拼愁似海,逃禅不借隐为名。伐茅盖顶他年事,生计如斯总未更。  后来有读者问我,你怎么这么年轻就写这样的作品呢?  我是莫知其然而然,莫知其为而为,总之就是写了这样的诗。  那是抗战胜利前一年,也是抗战最艰苦的一年。我们在北平,傍晚至深夜,就能听到日本人在街道上喝醉酒唱着歌,开着卡车呼啸而过,所以我说“尽夜狂风撼大城,悲笳哀角不堪听”。  当时已经是抗战后期了,有时有一些好消息传过来,但是毕竟战争还没有结束,我们仍然承受着苦难,所以“晴明半日寒仍劲”。希望年轻人记住:我们的国家曾经有过这样的苦难,如果我们不奋发图强,苦难还会再来。3人生的流转,人生的命运,不是你能掌握的。我这个人,没有什么远大的志意,从来不去主动追求什么,把我丢到哪里,我就在那个地方尽我的力量,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转眼之间国民政府败退,当时我先生在海军学校教书,我们就在1948年11月来到了台湾。我在彰化女中找到了一个教书的工作,生下了大女儿。  当时台湾“白色恐怖”非常可怕,要是被怀疑有问题,亲戚朋友都不敢跟你来往。1949年冬我先生被关,1950年我被关,只有二十多岁,真是“雨余春暮”。经过了多少风雨的摧残,春天走了,我的青春走了,所以“海棠憔悴不成娇”。  1951年我写了一首《浣溪沙》:  一树猩红艳艳姿,凤凰花发最高枝,惊心节序逝如斯。  中岁心情忧患后,南台风物夏初时,昨宵明月动乡思。  我真是没有想到经历了抗战的苦难,经历了漂泊流离的苦难,经过了牢狱之灾,所以说“惊心节序逝如斯”。  “中岁心情忧患后”,我那个时候只有二十多岁,可是经过了那么多忧患,心情已经是中岁的心情。  “南台风物夏初时”,眼前看到的是南台湾的景色,这不是我故乡的景色,北京没有这么高大的凤凰木。  “昨宵明月动乡思”,天上一轮明月,勾起如烟往事,前尘若梦,当年在故乡的那些欢乐的时光,永远不会回来了。  后来,我先生出来了,证明他不是“匪谍”,我也就没有“白色恐怖”嫌疑了。4我当初在彰化女中教书时,那里的同事觉得我教得好,就把我请到台北的二女中去教书。一到台北,台湾大学就请我去,辅仁大学在台湾复校了也请我去……我的生命都用在教书上了,我喜欢诗词,也想把我对诗词的喜爱传给下一代的人,所以就在那么多学校教过。  西方的汉学家那时候来台湾看见我到处在讲课,就邀请我去美国。  1974年我申请回国探亲。回国后写了一首长诗《祖国行》,有1870个字,其中一段写道:卅年离家几万里,思乡情在无时已。一朝天外赋归来,眼流涕泪心狂喜。  离开了我的故国故乡三十年,我在飞机上远远看见北京一片长街灯火,我就在想那是不是我小时候常常来往的西长安街,当时眼泪就流下来了。  1976年3月24日,我的长女言言与女婿永廷发生车祸双双殒命,我日日哭之。  之前我去美国开会,曾沿途先到多伦多大女儿家,开完会又去费城看望小女儿家。那时候,内心充满了安慰,想我这一生受尽了千辛万苦,现在毕竟安定下来了。谁知就在我动这一念时,上天给了我惩罚。  我就写了哭女诗十首,其中有一首:从来天壤有深悲,满腹酸辛说向谁。痛哭吾儿躬自悼,一生劳瘁竟何为?  我辛辛苦苦地工作,主要是为了维持我的家,各种艰辛都受过了。可是经过那次大悲痛后,我忽然间觉悟了。把一切建在小家小我之上,这不是一个终极的追求。我要有一个更广大的理想,回国教书,将古代诗人们的心魂、志意这些宝贵的东西传给下一代。  自1979年回到南开大学教书,至今已经三十余年了。51993年,南开大学成立了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聘我为所长。这两年海外又有朋友为我捐建了迦陵学舍,真是感谢。我不要私人的住房,只要一个讲学的地方,就像古代的书院,可以在里面讲学、开会、研究。希望自己还能够有短暂的余年,协助爱好诗词的学生朋友。  又到长空过雁时。云天字字写相思。荷花凋尽我来迟。莲实有心应不死,人生易老梦偏痴。千春犹待发华滋。  在中国古诗中,常用雁排成人字来表达思念,这种思念不应是小我的、私人的那一点感情,而应是对国家、文化更博大的情谊。  我知道我虽然老了,但对我的理想、感情还是有痴心。我相信只要有种子,不管是百年千年,我们的中华文化、我们的诗词一定会开出花结出果来的。  这就是我的从漂泊到归来的故事。《节选自叶嘉莹2015年演讲“从漂泊到归来”》叶嘉莹诗词选纪梦峭壁千帆傍水涯,空堂阒寂见群葩。不须浇灌偏能活,一朵仙人掌上花。咏莲植本出蓬瀛,淤泥不染清。如来原是幻,何以渡苍生。生涯日月等双箭,生涯未可知。甘为夸父死,敢笑鲁阳痴。眼底空花梦,天边残照词。前溪有流水,说与定相思。岁暮杂诗(其三)急管繁弦满大都,飘零只合一身孤。江山有恨花仍发,天地无情眼欲枯。酒薄难寻欢意味,锦长空费绣功夫。早知双鬓无堪惜,一任堂堂日月徂。采桑子  少年惯做空花梦,篆字香熏。心字香温。坐对轻烟写梦痕。  而今梦也无从做,世界微尘。事业浮云。飞尽杨花又一春。?临江仙  惆怅当年风雨,花时横被摧残。平生幽怨几多般。从来天壤恨,不肯对人言。  叶落漫随流水,新词写付谁看。惟余乡梦未全删。故园千里外,休戚总相关。蝶恋花  爱向高楼凝望眼,海阔天遥,一片沧波远。仿佛神山如可见,孤帆便拟追寻遍。  明月多情来枕畔,九畹滋兰,难忘芳菲愿。消息故园春意晚,花期日日心头算。浣溪沙  已是苍松惯雪霜,任教风雨葬韶光,卅年回首几沧桑。  自诩碧云归碧落,未随红粉斗红妆,余年老去付疏狂。鹧鸪天  偶获《老油灯》图影集一册。其中一盏与儿时旧家所点燃者极为相似。因忆当年灯下读李商隐《灯》诗,有“皎洁终无倦,煎熬亦自求”及“花时随酒远,雨后背窗休”之句。感赋此词。  皎洁煎熬枉自痴,当年爱诵义山诗。酒边花外曾无分,雨冷窗寒有梦知。  人老去,愿都迟,蓦看图影起相思。心头一焰凭谁识,的历长明永夜时。生查子  飘泊久离居,岁晚欢娱少。连夜北风寒,雪满天涯道。今日喜颜开,乍觉新晴好。为有远人书,来报梅花早。瑶华  戊辰荷月初吉,赵朴初丈于广济寺以素斋折简邀,此地适为四十余年前嘉莹听讲《妙法莲华经》之地,而此日又适值贱辰初度之日,以兹巧合,枨触前尘,因赋此阕。  当年此刹,妙法初聆,有梦尘仍记。风铃微动,细听取、花落菩提真谛。相招一简,唤辽鹤、归来前地。回首处,红衣凋尽,点检青房余几。  因思叶叶生时,有多少田田,绰约临水。犹存翠盖,剩贮得、月夜一盘清泪。西风几度,已换了、微尘人世。忽闻道,九品莲开,顿觉痴魂惊起。木兰花令  人间谁把东流挽?望断云天都是怨。三春方待好花开,一夕高楼风雨乱。林莺处处惊飞散。满地残红和泪溅。微禽衔木有精魂,会见桑生沧海变。金缕曲  辛巳之春,予应邀至哥伦比亚大学客座讲学。抵达纽约后,东亚系主任王德威教授邀宴相聚,座中得见夏志清教授。予与夏公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期曾于百慕大及贞女岛两次中国文学国际会中相晤,此次再度相逢,夏公告我其八旬寿辰甫过,向我索词为祝,因赋此阕。  八十称眉寿。看筵前、夏公未老,童心依旧。三十四年都一瞬,岁月惊心驰骤。记当日、文章诗酒。百慕贞娘双岛会,聚群贤、多少屠龙手。恣笑谑,唯公有。  古今说部衡量就。论钱张、围城难并,倾城难偶。一语相褒评说定,举世同瞻马首。更作育、青年才秀。一代学坛师友盛,祝长年、我落他人后。歌金缕,捧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