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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翔 “场院”作为他诗歌写作的一个重要场域,在他的写作中占据着显著地位,不断丰富且赋予新的生命,因此便成了他写作中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他的诗歌短小精悍,立意新颖,明白如话,轻盈安静,读来让人倍感温暖,似农村午后的滚滚炊烟,流露着浓烈的亲情和乡愁。 海德格尔说:“诗人的天职是还乡,还乡使故土成为亲近本源之处。”场院、西梁山、石凳、南河水等便成了亲近他的本源,他给这些意象无穷的活力,并按照他的意愿将情感移入其中,赋予浓郁的诗意,带上强烈的主观色彩去还乡。离开场院多年,明知再也回不去了,所以他以诗人的名义,站在场院中间望一望枣树上的麻雀,拨开脚下的杂草在西梁山上坐着,站在南川桥头看石头上的自然纹路,抚摸着墓碑向亲人倾诉衷肠……他以这样的方式找寻曾经遗忘的自我,这对他来说,既是一种怅然若失,又是一种哲思再现。针对这一本《望过去》,我将从诗的语言、意象以及精神的回归三个方面谈谈我的感受:诗歌语言的意趣 海德格尔曾说:“诗即语言。”从本质上指出了诗歌就是语言的艺术,语言对于诗歌的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读完他的诗集,从语言上给我的感触是具有暗示性、启发性,朴实无华而又含蓄不露,给场院的“老树”“鸟鸣声”“石头”“雪花”等诸多意象寄予了深意。有时他想将一件事说出来,又觉得不好说或者不必说,于是便附在这些意象身上,让它们自己“说话”。如《泪人儿》这首诗中写道:“我的泪啊,把天空哭成了蔚蓝色/把风筝哭成了真正的鹰/把我死去的父母,哭成了一阵阵松涛,一片片野花。”他很好的把自己内心的痛楚隐藏起来,以唤起读者的想象,让读者去体味隽永深长的情思。 《荀子·儒效》中说:“诗言是其志也。”诗人在《空草地》中写道:“找你你不在,我就想,把你曾经坐过的一片/草地,卷起来拿走,我先模仿你/像缠一个毛线团一样缠草地上的月光/之后有些微风被我揉皱了/再也舒展不开。”这几句诗中,他给草地、草地上的月光以及与微风的接触寄予了深意,用带有强烈主观情感的“卷”“拿”“缠”“揉”等词表现出他的思想和旨趣。“揉皱了的微风再也舒展不开了”“我只拿着一卷薄薄的空草地/它实在没什么重量/也没什么温暖,我开始怀疑你,是不是真实的”,张扬着这首诗的生命,揭示出诗人的一种深层的本质意义,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精神寄托,我想,除了对已经逝去亲人的怀念和对时光易逝的感叹外,剩下的只能由读者自己去品悟。 他的诗中,没有哪个词是冷僻的、晦涩难懂的,没有很深情的呐喊,让人感觉很安静,安静之余又让人感觉到“疼”。如诗歌《寻隐者不遇》中写道:“你一辈子追慕的人,水边的芦花白了他的头/山上的小鸟,记住了他的爱好/时间对于他已经没有意义/这水边和山上,由他主宰,和说了算。”他在沉思、在表达发自内心的力量,在努力与过去抗争,以此来引发他对生命的敬畏与思考,正是在这种安静中,我们才能看出真实的诗人和作品的真实本质。诗歌《在医院门口》中写道:“不要试着去安慰一个抱着树干哭泣的人/一个抱着树干哭泣的人/哭多久都不要试着去安慰/此刻,她双手搂着逼真的肩膀/脸挨着温热的胸膛/还有别的,所剩无几的/真切回忆,你一惊醒她,它们就消失。”诗人笔下抱着树干哭泣的女人,此时是无助的、孤寂的,除了真切的回忆能给她一丝温暖外,还能给她留下些什么呢。他看似用平白无奇的词句在平铺直叙,实则追寻着隐藏在自身的能够感动人性的光辉,推动着诗意走向滚滚波涛。场院意象的呈现 “‘意象’一词表示有关过去的感受或知觉上的经验在心中的重现或回忆,而这种重现或回忆未必是视觉上的。”诗集《望过去》中,诗人所用的意象大多是把“场院”或与“场院”有关的客观事物经过想象这个环节加工之后呈现出来的,其背后蕴含着意象之间的碰撞和诗人自身的情感所向。他的诗歌里对“场院”意象的运用有强烈的个性特点,从中大致能看出他的风格,因此,“场院”对他而言便有了一种象征意义。 《在场院上》这首诗他这样写道:“该守的我都没有守住,姐弟去了城里/牧草死于右边/尤其是,当我想你的时候/老林子里的一棵树/就飘下今年的第一片黄叶/该说的我还没有说完,该做的事/我已经做了。继续下去/我活着就像一个标点/点在河水里/是省略号,点在满天星斗夜/既是感叹号,也是问号,我一直觉得。”这首诗的写作,我想应该是诗人由境而生的,随着眼前浮现的一切,意象也就在他的脑海里形成了,由模糊逐渐定型,最终借着辞藻固定下来。当他看着空荡荡的场院时,心中不免情随景生,当他又看着眼前飘落的黄叶,心中的意绪自然涌上心头,最后这种意绪附在了省略号、感叹号、问号等标点符号上来叹息时移世易,因此可以感知他的内心世界是质朴的、裸露的,无声胜有声的,又是沉重的、悲悯的。他在意象的运用上还会通过起兴的手法呈现出来。它们本身就是带有隐喻性的,只不过围绕“场院”用不同的形式展现出来。 他的另一首《在场院上》,在“场院”这个客观存在的意象之下,又把自己的情感移注在“一轮白昼之月”“银叶杨叶子发出的响声”“两张中年的面孔”上,由模糊逐渐趋向明了。他的这种痛苦的余音,包含着场院并没有没落,想栖居于此而不能的无止境的孤寂,也包含着现实的疼痛感。诗句“其实我已经老了/我老得让门前的那棵小树替我掉叶子/我老得掉了一层土/又掉了一层土”(《你不来,我不敢老去》),“晚风里哗哗作响的白杨树让我想你/现在是白杨树那边的月光照过来”“也有像我一样想你的叶子/在轻轻舒展,然后悄悄卷起”(《一片秋凉》),“让我给一棵正在落叶的槭树添点乱吧/有什么能让他把叶子落得快一点吧/如果我是一阵从山上吹下来的/让人骨头都冷的秋风”(《添乱》)。诗人用“掉”的动作、“哗哗作响”的声音、“让人骨头都冷的秋风”的画面,把一种感觉转换成另一种感觉,把意象转换成隐喻,用这样的叙事方法来表达诗人对自己熟悉场院的细微复杂之情感,这种情感正是对“场院”的核心意义的诠释。在诗人的潜意识之中,如果他失去了场院,也就失去了根基,想回报逝去的父母而无以回报,想回到场院栖居而又不能的矛盾,表现了一个准漫游者切肤剐心般的遗憾与疼痛,以此来给自己飘浮的心灵带来一份恬静,来给生活过的场院一种质朴而又不失光芒的哲思。直抵内心的场院咏叹 场院作为他最博大最能抵达内心的家园,处处充满着对它的依恋,他虽然离开了这个祖辈生活过的地方,但他的脉管里始终流淌着它的血液,命运般的给了他写作的丰厚营养,因此场院周围出现的一切客观事物都变成了他诗歌写作的摇篮。如他的《望过去》:“依次向你们问好:草地上的长椅/湿热的午后,小路/风吹弯的云朵//愿此刻被深情折磨的你们/才属于我/愿风吹,再吹/和一再吹拂的病树枝头/才属于我/愿爱,让我在爱过之后/平静下来//所能做的,就是/和同样平静下来的你们一起疼。”诗中诗人通过长椅、风吹弯的云朵把记忆中的痛楚回想了一遍,而这种内心的“疼”正是他强大的生活激情,爱过之后平静下来,这种浓郁的诗意苍茫而深厚,负载着生命的本真,悲悯而沉稳。 他的诗歌看似抒写着与场院有关的人或事,实则窥一斑而见全豹,触碰着关山腹地这个小宇宙的根根神经,哪怕是一丝微小的感触,也彰显着他沉重的责任与担当,寻找着生命的真意。他在诗歌《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中写道:“沿着一棵树的方向望去,农用车正在路上/不希望它们抛锚,只希望它们开好/不希望低头看微信时,你也在看微信/不相信纸上的春天,只相信在世间/一遇,遇得那么巧合,遇得那么恰到好处。”人的生活困境问题始终是一个写作者找寻的意义所在,一个开农用车的劳动者,诗人用他独特的生活经历找寻着生命的意义,不辞辛劳地活着就是人最艰巨的使命,这样的画面就是诗人用他个性化的叙述风格展现给读者,让人如闻如见。不放纵情绪和情感,对土地保持所有的忠诚,远眺夜色,生活竟如此美好。 作为关山深处的行吟者,他深知生命的境地广大。因此,他把视角放在了与自己有血脉相连的“场院”这个小宇宙中,用真切体验过的情感表达对这片土地的爱和对生命的终极关怀,这是从他骨子里发出来的,没有杂质存在的。因此说,场院作为他文学的疆域,以他独特的风格来张扬自己的个性。我相信,李继宗今后的作品中仍会借助场院意象来揭示深层次的本质意义:生命本色之美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