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薛林荣　　余普查，顾名思义，出生于全国人口大普查的关口。这个名字很独特，令人过目不忘。　　在我的印象中，普查是一个非常低调、谦和、沉默的人，他对朋友有一颗赤诚的心，但他却把这颗心隐藏得很深。　　普查先生以诗入门，以散文名于左右，此前先后出过两本散文集，一曰《暖风吹过坡地》，一曰《河流的声音》。从书名看，他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乡土意象上面，他的散文创作无疑也可以列入乡土散文的范畴。　　2009年3月的一天，我得到普查相赠的《河流的声音》。这册散文集，是生活在城市中的普查对乡土人情的深情回眸。中国现代乡土散文的原价值和原意义，几乎都是作家在城市中向乡村回眸的结果。故土难忘，乡情永恒，这是作家进城后心中深埋的情结，寻根与乡恋于是成为散文作家笔下的一个母题。20世纪20年代初，远离乡土的鲁迅在“思乡的蛊惑”下，情不自禁地完成了《朝花夕拾》，成为乡土散文的标志性成果。所谓“一抔故土万般情，一种乡俗千年意”，散文作家在一个比较超脱的位置上，表达对故土家园的思念，表现故乡的风土人情和历史文化，同时也反映城市化和现代化进程中城市与乡村的对立以及田园牧歌生活所受到的冲击。虽然描写的仅仅是乡土人情，却分明有着灵魂救赎的价值。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正是在寻找这一价值的过程获得了某种自信。　　普查有较浓厚的恋土情结。“情结”在荣格的分析心理学中，是聚集在一起的心理内容形成的心理层，它构成个体无意识的主要内容。若干年前，余普查和周围大多数人一样，怀着对新世界的憧憬脱离农村原籍，从乡村进入城市，像鲁迅那样去“寻找别样的人们”和别样的生活。在这一过程中，时时袭来的乡愁可以用《诗经》中的句子加以描述：“岂不怀归，是用作歌，将母来谂。”故乡的地理、气候、山水、草木无时无刻召唤着他以乡土之物泄导乡土之思。普查对乡村自然百态有特殊的敏感，不论是河流、树木，还是鸟声、雨声，都能使他陶醉在对大自然的认识、体味上。自然万象对他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他与自然界有很大的默契。当水声消失，当他远离河流的声音，他在想什么呢？“仰望高远的蓝天，渴望一场暴雨来临，哪怕震耳欲聋的水声覆盖了两岸的村庄。哪怕天塌地陷。”（《河流的声音》）在另一篇散文里，普查更加直接地表白：“原来，老天把我打发到村子里，自始至终，我的血、我的骨、我的肉，就是泥土做的。”（《永远的村庄永远的家》）　　普查的精神基调是感恩万物的。普查早期的经历比较坎坷。少年时去嘉陵江畔打工，师范毕业后到乡村学校任教，后来凭自己的文才跻身于城市，惊回首，岁月已蹉跎了四十余载。普查的感情基础是乡土的，多年来，他的个人身份虽已从乡土大地上脱离开去，但他还没有完全离开乡土。乡土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乡土的前途和命运，仍然与他息息相关。拥有这样的经历和情感体验，便预示着他的创作永远离不开乡土文化背景。可能是由于阅历较广，普查的散文少有金刚怒目之象，而总有一种温情脉脉的感恩之情，他感恩乡土、感恩村庄、感恩亲情，都让人动容。《密槽沟，她拉了我一把》和《生命的车号》是这种感恩心理的集中代表。“我感谢生命中所有的美丽，但我更感谢月光，那是大地母亲给我最深厚的馈赠。”（《月光的馈赠》）　　普查的散文有一种忧伤的情感温度。普查对乡村旧景老堡子、高房子、老屋以及父亲的羊圈、母亲的菜地抱着一种持久的亲近之感，笔端流露出的，是一种包含着淡淡忧伤的思念。他在双桥十字路口听到了生平最动听的乡音，“心海里只有一片片茂密的玉米林，听得见玉米林的边上，那母子般相偎的高粱叶子刷刷的响声”。其中的情感温度，伴着一种忧伤，直入心际。这种惆怅与忧伤，发展到极致，有时甚至会毫不掩饰地大放悲声。普查写过四篇怀念父母的文章，每一篇都写得朴素而感人：“我知道说什么你们都听不到了，我只有流泪，感到两腮凉凉的，并放出了悲声。”（《端午节，写给我的父母亲》）　　对于羁旅于城市的余普查而言，乡土不仅仅是自己的生养之地，也是保留在心中的一方净土，是他的精神避难所。所以，普查把理想和情感寄托在散文中，营造着一方自己的精神家园，从而完成精神还乡运动。回望乡关、抚摸田园，坚守着因乡土而生成的某种信仰做“精神还乡之旅”，以消解都市文化所带来的阴影，是余普查和更多乡土作家唯一可靠的言说方式。雷达先生说：“在从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过渡中，作为诗意的栖息之所，作为人类和民族的痛苦与欢欣的承受之地，文学中的乡土声音不但不会完结，还会发展和变化，它将与民族性格的现代转型密切联系，它蕴含着现代人亟需的精神元素，必然要向环境主题、乡土寓言、底层意识等方面延伸。”祝愿余普查先生怀着对“精神还乡”的不懈追求，丰富和充实乡土散文的内涵。　　上述文字作于2010年10月。　　近年来，我业余专注于鲁迅微观研究，很少写散文，几乎不写评论。普查的新书出版在即，想用这篇旧稿作为“代序”之一，我不能拂了普查的美意，因略作修改，以示塞责。　　我曾戏称余普查为“中国伐木界的著名作家”，《我的伐木场》所收作品，题材非常集中，隐约可见美国自然文学主张的一些理念，即以写实的方式描述走进自然环境时身体和精神的体验。这一生态视野置于今日之语境当中，辨识度很高，令人眼前一亮，可惜对此我没有作深入的思考，不能谈更多，只能就此打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