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何建峰 旋黄旋割鸟,在半个月前就叫了。 六月,强悍的骄阳,给大地使了个眼色,麦子就黄了。 麦子一黄,粮农的心,就跟着黄了。麦子黄的时节,最怕下雨了。因为过多的雨水,会迫使麦苗提前“流产”。 可偏巧,今年天公不作美。隔三岔五阴雨绵绵的天气,搅黄了农事,搅乱了粮农的心。他们出不了远门,田里的活又不能干,只能在家里闲待着。可是闲又闲不住,眼看着辛苦了一年的庄稼马上就要收割了,却又被突如其来的雨水给搅了。此刻,他们焦急的心情,真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今年,我家只有两亩麦子。这是父亲一年积攒的所有光阴,这是一户粮农一年的所有收获。我曾多次劝过父亲,不要再种地了,可他却总是摆出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不种地,我们还能再干啥?” 我很无奈,当我想再开口劝说时,他只是冲我笑笑,然后就走开了。 今年,因为家里的麦子不多,等我放假时,父亲就已经把所有的麦子都割完了。好不容易盼到我放假回来,又值久雨初晴天气,父亲就牵上驴,拉上架子车,让我和他一起去地里拉麦子。我虽很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 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亲自去拉麦子,情况好的人家,可以叫三轮车去自家地里拉。拉一趟,八十元。但过惯了苦日子的父亲,舍不得花钱,他也不让我花钱。 我们家的麦地路况极其不好,三轮车进不了地。倘若要用架子车拉,只能用驴先转驮两公里的路程,才能用车拉。 驴都闲了半年了,也没出过大力,我们一再商量,索性就直接用驴拉了。 今年,我家的麦子依旧种在黑窑嘴。不同的是,今年的亩数比往年减了近一半。 黑窑嘴,是我们村耕种路况最差的地方。那里的山路,极其陡峭。近几年,许多人把黑窑嘴的地都扔了。因为没有路,即使种了粮食,也拉不回来。 虽然在黑窑嘴种地的人越来越少了,可父亲还是舍不得把黑窑嘴的地扔掉。黑窑嘴,就像一只修炼成形的老妖,从它嘴里拉麦,随时都有被吃掉的风险。 黑窑嘴的路很陡,陡如驼背;黑窑嘴的路很窄,弯弯曲曲的,如盘卧在妖口的细蛇;黑窑嘴的路凹凸不平,坑坑洼洼的,路面或有或无,人走在上面,如履薄冰一般。每走一次,我就不想再走第二次了。 通往黑窑嘴的路上,疯长的野草遮住了人的肚脐,也掩盖了尚未晾干的淤泥。一不小心,“扑通”一声,鞋就被淤泥“咬”住了。挣脱出来时,整个脚就像是泥捏的一样。 尚未到黑窑嘴,半路就遇到了一个从黑窑嘴来的人,也是拉麦子的。车上的麦子拖着地,颇为凌乱。他嘱咐我们少装点,一定要小心,他的车子在黑窑嘴滚了三翻。我顿觉心中不寒而栗,当时就埋怨起了父亲,为何要将麦子种到黑窑嘴。 人们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可是在黑窑嘴,却是下山容易上山难。 我们从早上五点多出发,一直滴水未进,支撑到中午时分,已是人困马乏,饥肠辘辘。双腿像灌了铅块似的,举步维艰。悬挂于头顶的太阳,红得似一盆火,背部像是被点燃了一样,又像是有万根银针直刺脊梁。浑身的汗更是如雨珠,浸透了全身。 拉了一个上午麦子的驴,终于低下了自己倔强的头,耷拉着耳朵,任我怎样用鞭子抽打,只是在原地使劲地摇头,拼命地练习着踏步,再也走不动了。 太阳早就歇息了,月亮也早已上岗。一百八十多捆麦子,在父亲看来,分明就是一百八十多尊金身塑像,现在终于被运回来了。 吃晚饭时,累得筋疲力尽的我,口也懒得张。可父亲却说:“怎么这么快就拉完了,要是再有两车麦子,那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