仵埂

新编秦腔历史剧《无字碑》甫一上演，就引起热烈反响，收获普遍好评。这是三意社聚六年之力推出的一部秦腔大戏，也是陕西在秦腔戏曲审美探索方面的重要收获。

《无字碑》演绎的是武则天的故事。这位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将以什么样的形象呈现在大众面前？编导以怎样的戏剧理念引导观众走进其精神世界，发生情感碰撞？这些，无疑是一个又一个挑战。另外，该剧所具有的宏阔表达空间亦在丈量着编导的眼界。

编剧罗周、导演张曼君、主演侯红琴都是女性。在打造这部戏时，她们将鲜明的女性视角融入戏曲故事和人物，形成了独特的审美意蕴。

在作品中，主创让武则天成为挣扎在妻子、母亲和权力争夺下的一个鲜活的人，而不仅仅是一个政治家。角色有了自体生命面貌，有了属于自己的情感领域。

《无字碑》在时代审美之下，注重契合当下受众群体的心理愿望，充满了从历史故事里焕发出的现代感。剧场内，观众的热烈反响，足以说明这部戏的内在肌理暗合着当代人的审美愿望，从某种意义上说，当下的观众也参与塑造了这个人物。

《无字碑》鲜明独特的视角，成为这部戏的一大看点。

在第一折，编导以独到的眼光，选择唐高宗李治死前对国事、家事的安排作为戏剧开端，通过李治的焦急不满、武则天的镇定自若，表达出隐秘的对抗性心理。剧中，观众看到了作为女人的武则天所具有的特殊心理感受。

武则天与三位皇子的关系，是整部剧的重头戏。二子李贤性格刚烈，武则天本想缓和二人关系，将其留在京城，但唇枪舌剑让两人的关系愈发紧张。编导把着眼点放在情感与权力及人性的较量上，聚焦武则天的儿女心与帝王志之间的冲突，精彩地呈现出其矛盾的心理。

剧中，武则天在盛怒之下，让李贤永不还朝。但当李贤离开时，她却脱口而出：“贤儿……”随后，拿起蒸饼，忍泪食之。编导聚焦武则天作为母亲的情感，她与亲生儿子冲突中的心境，被一步步强化、提升。

编剧围绕“进饼”一节，将戏剧情绪扩大，在充满刀光剑影的搏杀声中，既呈现了武则天杀伐决断的威赫，又让其内心尚存的柔软得以表达。作者想告诉观众的是，在最高权力之外，一个作为母亲的女人的内心。这无疑是戏剧精彩所在，也回应了观众的关切。

戏剧之为戏剧的玄妙，是关键处人物情绪的逆转必当依凭契机。契机不当，玄妙尽失。

本剧以武则天脑中“日月交辉”的呈现作为转折，既为剧情的下延作了准备，亦让剧作的主题复现，并进而引出精彩的对话：“一旦取了，也便舍了。”

武则天在权力与人性中不断与自己搏杀，惨烈悲壮，令人震撼。在鱼与熊掌之间，在儿女心与帝王志之间，作者对其心理意象延展得非常精妙。两者之间是多么艰难的选择。人性与权力的展开，情感与理性的取舍，是多么跌宕的人生博弈，多么充满意蕴的审美表达。

李治担心他的武媚娘会“舍了儿女心”，但武媚娘在儿女心之外，还有帝王志。帝王志驱使她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女皇，执政多年，上承贞观之治，下启开元盛世，是唐朝走向盛世的关键环节。

在罗周笔下，武则天“大道孤勇”的精神世界被一步步演绎出来。是的，大道，所以孤独且勇毅。剧中，武则天说起自己的往事：“我乃武氏之女，太宗赐名为媚。年岁渐长，再不肯献媚于人、取媚于世，便有了改名之念。”这是极为精彩的一笔，其气度、境界和超越，赫然尽显。

狄仁杰用大道不称、大辩不言、大仁不仁来表达对武则天的理解。“太后心怀日月，能不一往无前”，狄仁杰的感怀，进一步揭示出整个剧作的主题。

武则天的一生，何以书写？“无字碑”于此赫然浮现，留给人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