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武进

走向诗，可能是古代文人的集体宿命。游历、干谒、唱和、登高、社交……这些貌似美好、司空见惯的行为，只为了一个目标：入仕。

《传告后代人：中国古代诗人的15个关键词》中说，这种终其一生终至失败的命运，让我们有机会看到，诗人也是活在生活现场里的人，只不过，他们比任何人更具备吸附尘埃、风霜、雾障的能力，并有能力将这些苦厄转化成生命的召唤之音。

此书是诗人、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张执浩的散文合集。全书以史为经，以诗为纬，纵横捭阖，上下求索。作者围绕15个关键词，旁征博引，集中描述了陶渊明、李白、杜甫、苏东坡等中国古代诗人的生命状态。张执浩从一位当代诗人的视角出发，追溯中国人的诗学生命源头，求索东方诗意生活的缘起，仿佛抵达了古代诗人的生活现场，看见一个个独立丰满的人格，体悟诗歌背后的人生真味，勾勒中国古代诗歌版图，并以此窥探人类命运的诡谲与生机。

作者认为，中国古代诗人的15个关键词中的第一个关键词为“功名”。为得到任用，杜甫在长安盘桓多年，朝廷终于任命他为河西尉。但他不愿担任这个缉盗催赋的职务，后改任为右卫率府兵曹参军。“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杜甫怀着悲观落寞的情绪走马上任。他在乱世中有忠诚表现，成为左拾遗，却因宰相房琯的事惹恼皇帝，被左迁为华州司功参军。“无才日衰老，驻马望千门。”一年后，杜甫实在无心在华州碌碌无为地待下去了，辞去职务，卸下了他一生孜孜以求的沉重的仕途梦。

杜甫的入仕经历，几乎可以涵盖古代士人尤其是诗人对仕途庙堂的各种幻想和感受。公元696年，身为右拾遗，陈子昂被任命为随军参谋，前往北地征讨犯境的契丹人。诗人断然不会想到，这既是一次断送他个人仕途的旅程，也是成就他伟大诗人之名的荣耀之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此诗体现出了陈子昂提倡把“魏晋风骨”融入诗歌创作的想法，是具有“魏晋风骨”的唐代诗歌的先驱之作。

书中，中国古代诗人的15个关键词中的另一个关键词是“友谊”。作者以李白为例。“颜公二十万，尽付酒家钱。兴发每取之，聊向醉中仙。”这是李白《赠宣城宇文太守兼呈崔侍御》中的诗句。诗中借颜延之与陶渊明交好的故事，抒发自己对崔侍御的感念之情。这首诗是他晚年落魄于宣城时的作品，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诗人对世间友谊的渴望，即便是像李白这样潇洒自由的大诗人，也同样珍视人间的真挚情谊。

书中，通过作者的讲解和独到的评论，读者能体会到诗歌与时代的紧密联系，以及诗人作为时代见证者的独特价值。说到“还乡”，“自古文人伤心岭”，指的是大庾岭。这条梅岭古道，前有宋之问的诗为证：“处处山川同瘴疠，自怜能得几人归。”后有柳宗元的诗相佐：“一身去国六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据不完全统计，在唐代，就有沈佺期、李商隐等人写过岭南。在这些文人的笔下，大庾岭不啻一道精神巨壑，由此再往南去，距离华夏文明万里之遥了，是天涯，是绝境。因此，“大庾岭”成了蛮荒的代名词。

张执浩以几十年读诗、写诗的深厚积累，找到了具有概括性的中国古代诗人的关键词，将中国古代诗歌与诗人命运、社会历史紧密相连，描绘了一幅跨越时空的文学画卷。从官场束缚下的挣扎到漫游四方的自由，从社交场上的风采到独处时的苦吟，古代诗人每一面都真实而生动。书中，诗人谈诗人，古今呼应，既有历史的纵深感，也有立足当下、以古鉴今的现实意义：俗世上总有人会把自己活成诗，因为他们的存在，人世间会有更多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