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蔚
萧关道,曾是汉唐时期一条从长安通往西域的古道。岑参在《胡笳歌送颜真卿使赴河陇》一诗中,以“凉秋八月萧关道,北风吹断天山草”写尽萧关道上的苦寒之状。
而今,作家胡成选择踏上漫漫萧关道,从西安出发,一路向西北行进,经礼泉、乾县、永寿、彬州、长武、泾川,进入西海固,翻越六盘山,至隆德、静宁,最终到达陇山以西的会宁和安定。满怀着对历史的温情与敬意,他完成了这样一本带着黄土味的《萧关道》。
现今人们的旅行,往往直奔目的地,讲求一个“快”字。相较之下,胡成的旅行可谓慢节奏。他不疾不徐地走过西北的山川城镇、原野村庄,把自己完完全全地沉浸在行走的过程里,努力探寻着萧关道上古人的踪迹,悉心记录下沿途西北乡村的众生相。
翻开《萧关道》,我好像穿过了时空的长河,仿佛看到古人与今人、过去与未来在这条古道上交织汇集,从胡成的脚下一点点延展开来。
阿城在《棋王》中写:“我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古的东西涌上来,喉咙紧紧地往上走。”阅读《萧关道》,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受。胡成“邀请”了很多古人,一同“行走”在萧关道上,让这一趟本来略显孤寂的旅程,变得“热闹”了许多。清代林则徐等人的西北行记,常常出现在文中。共渡离愁销魂的灞河、共游窑店的热闹集市、共过三关口的六郎庙……一路共行,隔空互动,胡成体会到与古人对话的欢喜,也更加理解古人那些潜藏在文字中的心绪。
在这本西北行记中,胡成以一种实地勘察的科学态度,汇集了沿途方志、碑刻、交通史乃至石窟墙壁上的题记,并对地名、山峦、河流等加以考证,让整本书透出浓浓的文化韵味。例如面对“泾清渭浊”还是“泾浊渭清”这一学界著名公案,胡成引用历代史料,说一分话,便有一分话的证据,最终得出“其实古人无能为力长时期全范围地观察泾渭两河,孰清孰浊,皆为一时一地所见”的结论。这部书如此厚重的原因,很大程度上便是基于作者所持的那份执着求索的精神,不辞繁杂与辛苦,在史料中细致地打捞历史细节,因而扩展了人们对于萧关道以及西北地区风土人情的认知。
《萧关道》中暗含了两条线索,一条是古人行走的萧关道,另一条则是胡成在路途中看到的风景。
20世纪30年代,作家张恨水克服种种困难,沿着萧关道一路西行,实地考察西北地界的相关情况,汇成《西游小记》一书,以唤起国人的危机意识和对西北的关注。建设西北,是一代人与一代人的接力赛。时空流转,胡成也踏上了张恨水曾经走过的萧关道,并在对西北社会现状的多维展示中,表现出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作者深沉、思辨的文字中蕴含着对西北未来发展的殷切期待。
这部书中让人记忆深刻的部分,便是胡成对沿途西北农村老人生活的记叙。胡成以细致入微的个人记忆,牵动起历史的沙尘,以普通人的一生为入口,窥见西北的细部脉络,映照出人生的参差百态。
乾县西南村的潘姨,在20世纪60年代随着“支援大西北”的父亲来到陕西,虽然永远地扎根于此,但家乡沈阳却是心底永恒的怀念。长武县南关丁字路口的老崔,尽管经营的锅盔生意起起落落,然而不论生意好坏,对自家出品的锅盔,老崔永远是信心满满。胡成与这些人物的因缘,并非刻意,而是在旅途的日常环境中自然地偶遇。因而,人与人之间,多了些惺惺相惜,落在文字中,也便多了份真实、质朴的力量。
值得一提的是,胡成还以摄影师的身份,在书中附上了为这些人拍摄的照片,让他们的样貌和精神状态有了具象化的呈现。潘姨在自家门口照的两张黑白照片,从2008年横跨到2023年,间隔15年的肖像对比,让读者一下子看到了岁月无情流逝的痕迹。在摞着厚厚锅盔的自家摊位前,老崔将带着盈盈笑意的脸伸向镜头,也把乐观生活的劲头传递给了读者。
关中土厚,陇下千载。胡成以“重走”的志向与决心,在《萧关道》中重现了一个古韵悠悠、文化淙淙,又饱含生活本真之美的西北。
那些最动人的风景,永远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