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裕
天空晴朗时,我家对面小楼的屋顶一片闪亮。那里镶嵌着琉璃瓦,阳光无拘无束地在瓦上奔跑。
这瓦已有些年头,阳光的腿脚磕磕绊绊。屋顶有些破旧,暗斑明显,光线累了,就会在那里休息。每一片瓦好像都有一个故事,述说着白天与黑夜的插曲。那微微翘起的瓦角,破开风的迅疾,或有一只小鸟的爪子在瓦角上与时间争渡。
瓦片的时光不属于它自己。天地呈现一种阔远的方式,在瓦片的四周风起云涌。瓦片盖着屋顶,就像守护一个沉睡的人,它用自己的青春涂画着一段亲情的记忆。
看到瓦片的光亮,我的目光有了海洋的深邃。那里面有乡村的影子,慢慢浮上来,带着一腔乡情。那瓦似曾相识,但不是燕归来的欣喜,一股乡愁的清影牵着我的手,走到回忆的门庭。
瓦,在乡村很常见。灰色质地的瓦,是乡民饱经风雨的面容。后来,是一片片光怪陆离的瓦,坐在房顶,乡村也换了容颜。那些年的草屋,被一片片瓦挤下高空,瓦的亮光,把乡村沐浴在圣洁般的光晕里,带着虔诚。瓦下是温暖的小窝,瓦上是湛蓝的开阔。瓦容得下一家和美的温暖,更装得下广远的天空。瓦站在屋顶,总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寂。
我家的屋顶,就是这样一片又一片悄无声息的瓦,一片压着一片,压住风霜雨雪的肆虐。一片顶着一片,顶出晨昏与日月。在屋顶的瓦,坐看时间的纠缠。黑夜与白昼,相互拉扯、牵绊,来来回回。瓦的眼里全是自然的秩序性。一个村子的明与暗,都在与瓦的对话里,沉下去,浮上来,不争不抢,一切井然。
一片片瓦爬上屋顶,很是挑剔。坡面的屋顶要平整,这样,瓦的姿态才能从容。我家镶瓦时,瓦匠师傅们先是在房顶磨平一层泥,稍微硬整一点后,瓦片一块块铺上去。瓦的头挨着脚,脚连着头,齐刷刷,横平竖直。瓦工师傅的眼睛,就是一把明亮的尺子;有经验的老师傅,不用工具就能看出来哪个地方有些许的隆起,哪一片瓦镶嵌得不合规矩。老师傅前前后后地矫正,直到每一片瓦都端端正正、堂堂整整,才露出满意的笑容。
一片瓦旧了,会有新的瓦代替。新瓦替旧瓦,循环有序,就像一个人死亡,就会有一个人出生,生生死死,万事万物都是一个道理。我家安了新瓦,那瓦的光亮把我前面的路弄得很是澄明。屋顶的瓦有多新,我的快乐就有多久。小孩子的心里,喜怒都是形于色的,没有城府。
我喜欢看我家屋顶的瓦,阳光在那上面站不住脚,鸟也是这样。我曾看到过一只麻雀想在瓦片上休息,可它怎么也无法把爪子平稳地放上去,试了几次,只好作罢,飞走了,也把我的嘲笑撕掉了一地。
我更喜欢雨中的瓦。一滴雨在瓦片滚动,带着瓦片的光亮,很是晶莹。雨滴落在瓦片上,有着清脆的问候,雨的礼貌得到瓦片“嗒嗒”礼节似的回应。一场雨与一片片瓦有了交情,它们耳语了一个上午,才曲终人散。一场雨后,那瓦更亮了,连阳光都有些嫉妒了,可劲儿地向瓦片挤过来,状若亲密。
离开乡村多年,难以忘记家乡屋顶的瓦。想起家乡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心中总有一股暖流在涌动。
瓦屋顶 IC photo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