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昱
麦子是北方地区种植的主要农作物，有小麦与大麦之分。磨成面粉，用来制作面条、馒头的是小麦，大麦主要用作饲料或者酿酒。
麦子成熟后，连秆带穗从根部割下，脱去麦粒，剩余的秸秆即为麦草，或称麦秸。麦草分两种：一是提前预留的，人们经过整理筛选，取长短粗细大致相等的小麦秸秆，仅去掉麦粒或麦穗后打捆备用；这种也称麦秆或者麦根，其秸秆仍保留空心的细长圆柱形状。另一种系用碌碡或其他机械碾打脱粒过的秸秆，经反复碾压，已呈扁平碎裂状，也俗称麦穰、麦秸。
碾打后的麦秸，外观与质感都发生了明显变化。原本挺直饱满的麦秆，变得宽薄又平坦，温顺而柔软，其颜色也由鲜亮的金黄转为敦厚的淡黄或浅白，如同一层薄而透亮的丝绢。人们把这种麦草集中起来保存，一层一层细致码放，堆成一个个或圆或长方形的美丽端庄的垛子，即麦秸垛。昂然矗立的麦秸垛，曾是乡村最有代表性的风景，它浑然圆润的身躯，是蓝天白云下最美丽的倩影。
麦子系大自然赐予人类的珍宝，其籽粒是优质的食材，其秸秆更是惠及生活的方方面面。麦秸当然可以作燃料，但那太奢侈了，还有更重要的用途。在农耕文明时期，碾压后的麦草，是牛马驴骡的主要饲料；在工业化社会，麦草是廉价易得的造纸原材。在广大农村以及城镇，麦草曾是冬日必备的御寒佳品，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给人们带来丝丝缕缕的温暖，传达着浓郁的烟火气息。
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草窝，是家的象征，在农村生活过的人们，对“草窝”的含义都会有深刻的理解。旧时多睡土炕，天冷以后，家家户户都会揭开席子，给炕面铺上一层麦草。儿时的记忆中，每当大雁南飞、西风劲吹的时候，母亲便会带着我们到打麦场，从麦秸垛上一把一把扯下麦草；然后就地摊晒晾干，带着阳光的余热运回家中，再一捆一摞地抱到炕上，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摊开，四面铺展均匀，然后盖上席子。每逢这样的日子，我总是盼着快快天黑，好躺到新铺了麦草的炕上，享受那舒适的滋味。
麦草房，麦草炕，冬暖又夏凉。麦草的保温效果好，躺在麦草铺就的土炕上，松松软软，不冰不燥，暖烘烘的触感渐渐地从身下漫到四肢，多么惬意！一时间，干燥的麦草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弥漫上来，更是绵柔清新，沁人心脾。每当此时，母亲总会说，麦草可去寒败火，麦草炕越睡越舒坦，睡久了温润养人。
土炕有炕沿，可遮挡麦草，使其不会外露或者掉落。如果睡的是床，人们便会缝一个布袋，里面装上麦草，充当棉垫铺在褥子下面，这曾是乡镇等单位工作人员的保暖秘籍。这种布袋俗称草包，尽管“草包”一词后来被作为头脑简单、能力极差者的代称，但当年人们对这种草包的使用体验，绝对胜过后来风靡一时的席梦思。
那个时候，但有大型会议，参会者都要自带铺盖，睡“大通铺”——把单位礼堂或者库房之类腾空，给地面铺上一层麦草，就是集体住宿的临时处所了。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受命赴临潼英语短训班学习，住在县城北面的城关中学。三十多个学员挤住在铺着麦草的教室里，整整待了一个冬天。如今，麦草化为激情燃烧的集体生活的回忆。
前面提到的麦根，通常用作编织材料。且不要望文生义，此处的“根”并非植株埋在土里的部分，而是指未经破坏的完整麦秸。麦根经漂白及韧性化处理后，可用于编织草帽、提篮、草墩甚至麦草画等各种工艺品。旧时多住草房，麦根常用作房檐，既美观又利水。
过去居住条件差，房屋密封效果不好，寒冷的冬季，外面朔风飕飕，屋内寒气刺骨，这时候就用到麦根了。人们把麦根编织成一张张厚实的草帘，挂在门口或窗户上，遮挡住无孔不入的寒气。草帘也可用于铺床，被称作“稿荐”或“蒿荐”。如唐人有诗曰：“草屋足风尘，床无破毡卧。客来且唤入，地铺稿荐坐。”
我读小学时，每到冬季，老师都会带我们学编草帘。同学们积极参与，上学时，有的从自己家中带来麦根，有的拿上母亲纳鞋底的麻线绳……大家在教室前的空地钉上木橛，拴上线绳，把麦根分成小把，紧密排列，以麻线交织缠绕捆绑，编成草帘，作为教室的御寒屏障。坐在自编草帘挡风的课堂上，心中充满成功的喜悦，浑身洋溢着和煦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