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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老坛盛乡愁

日期: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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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品鉴       上一篇    下一篇

  ○张朝林

  生活中的酸甜苦辣,我独爱酸。

  酸是妈妈酸坛的味道,这种乡愁的味道一直潜入我的灵魂。母亲泡的酸坛菜,酸香可口,我们爱吃。最贪吃的小弟,悄悄地打开坛盖,满屋酸坛的香味窜出来,嗅到就淌口水。小弟捞几根红艳艳的萝卜叶杆子,咬一口,脆生生,酸得挤眼,辣得张嘴,香得直吸溜,小脸蛋红了,鼻尖冒汗了。母亲见了咯咯笑:“黑爪子洗干净了吗?”弟弟吸了吸手中的酸水汁,摊开手:“妈,您看。”母亲又笑盈盈:“吃好了,酸醒了,写字去。”

  陕南的酸坛菜和浆水菜,有着本质的区别。浆水菜是用芥菜、萝卜叶、芹菜等,开水炝过,倒入面粉熬制的清汤,添上“酸水母子”,养上几日就可吃了。浆水菜保存期短,稍不留神,就会“白花”坏掉了,得重作。浆水菜是家常的粗菜,每天都会上桌子。

  酸坛菜是细菜,可存几年。泡酸坛菜是有讲究的,我家酸坛菜的“酸水母子”是太奶流传下来的,一代一代传到了母亲手中。我家的酸菜坛子,几尺高,罗汉肚,坛沿像个倒扣的“将军帽”,一次性能泡几十斤菜。每年农历九月九日这天,母亲都要换坛子、抽根子、添新菜,这样才能保持一年不“白花”、不坏掉,常吃常新。

  头天,母亲备好新菜——大蒜、生姜、洋火姜、洋姜、萝卜杆、芥菜坯、小尖椒、红萝卜、白萝卜等,一一备齐。九月九这天,母亲起个早,去老水井挑回第一茬水,说是九月九的老井水泡出来的酸坛菜味道正。挑回来的水,洗新菜,请早晨的太阳晒一晒,开始抽老坛根子。父亲把酸菜坛搬到院中,母亲揭开盖子,满院就飘香味、酸味和辣味。香味中,有蒜香、姜香、辣椒香;特别是泡蒜薹,一股一股浓郁的酸香味,直往鼻子里钻。母亲小心擦干坛沿的水,洗净,再用自家烤的红薯白酒消毒、擦干,就开始捞坛子菜。我们围着看,母亲一把一把抓,我们一阵一阵吸溜。抓出一根红萝卜,对上太阳一看,红里透亮光;掏出几片白菜坯,雪白雪白的,掂在手中,软绵绵的,像几片白云;捏出一把蒜薹,黄澄澄的,滴着酸水。我们嗷嗷叫着喊吃。母亲给我们一人一条蒜薹,“咯吱咯吱”嚼,不知是蒜薹香味的诱惑还是怎么的,家里的一群鸡也围过来,偏着脑袋看我们。母亲把捞出来的“老菜”放进清水里洗,把“酸水母子”倒出来,放在桶里澄清,坛底黏稠的根子就不要了。再给大坛子洗个开水澡,控干,晾晒之后就可以泡坛子了。一层红萝卜、一层生姜,撒一层大青盐;又一层白萝卜、一层洋姜再撒一层盐,直到新菜上完,放上冰糖、花椒,不可放大料;若放大料,酸水黑,料味浓,盖了酸坛菜真味。添上老井水和“酸水母子”,这才把“老菜”放在最上面,盖上坛盖,坛沿添上清水,封坛,大功告成。

  我家的酸坛菜,在村里是有名的,村姑村嫂都来讨教秘方。母亲一一把方法、要领、忌讳都一股脑给了,可她们就是泡不出同样味道来。酸坛菜一怕走风,就是坛里钻空气,就会变质;二怕见油见生水,一旦油水、生水进入坛子,坛子就起“白花”。一次,弟弟刚刚啃完骨头的手,伸进坛子里捞酸菜,差点坏了一坛菜,是母亲买回二两散西凤酒倒进坛子里,才扳回来。

  坛子菜虽是细菜,但我家天天吃。母亲说,有盐少油的日子里,有一坛香辣酸甜的老坛菜,日子才有味道。父亲领着老黄牛耕坡地,提半瓶红薯白酒,揣几根酸菜萝卜,小憩时,抿一口酒,嚼一口酸萝卜,精神就上来了。闻到酸萝卜香的老牛,咀嚼着嘴,流下了口水。油灯下,母亲纳鞋底,我写字,写着写着,头一歪睡着了,母亲给我嘴里塞一颗酸辣椒;我一嚼,像触电,香辣猛一下唤醒灵魂,一个激灵,大脑豁然开朗,继续写字。那次我感冒,汗出不来,母亲用酸辣椒、酸蒜薹和着酸坛水一起炒好,兑在拌汤里。两碗酸辣拌汤下肚,浑身冒汗,睡一觉,感冒好了。

  母亲的拿手菜,是酸辣魔芋片和酸辣肚片,客人吃过,个个称赞。酸辣子从中间划开,红萝卜、白萝卜切成薄片,选上几根萝卜叶杆和蒜薹,魔芋切片,先下锅翻炒,待蒸发完水分,取出备用,热锅下清油,蒜姜葱爆香,酸菜和魔芋片同时下锅,几个翻滚,丢上香菜、葱花提香,一盘下酒下饭的酸辣魔芋片就告成。

  谁家来客人了,就来我家讨要酸坛菜,母亲总是满碗满盆地给捞。还有的拿着新菜,来换我家酸坛菜,母亲死活不收,说是乡里乡亲的,一个“换”字就生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