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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6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岁月深处的捶布石

日期: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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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品鉴       上一篇    下一篇

  ○马小江

  每次回到乡下老家,目光总会不自觉地飘向门前屋檐下那块静卧在窗根的捶布石,它在那里等我。

  岁月在它身上刻满深浅不一的沟壑,却磨不掉那份沉默的坚定,像位老者,把往事都藏进斑驳的纹路里。一看见它,那些沉淀的旧事便像滚线球似地,顺着记忆往前跑。

  上世纪八十年代前,乡下人的衣裳被褥多是家织布做的。比起机织布,这种布粗粝厚实,洗过后常皱成一团。聪慧的农妇,用玉米面熬成稀糨糊浆洗布料;晒干的布挺括有型,却硬得像纸板;要让它变回柔韧平整,就得把它铺在捶布石上,用棒槌一下下捶打。

  最初,家里没有这物件。每到夏天,母亲拆洗被褥,总得去邻家借,多不方便啊。暑期正是村里浇灌玉米的时节,水泵一轰鸣,妇女们都赶着拆洗,有限的几块捶布石总被争着用。1978年初夏,村里来了个卖捶布石的,父亲用三十斤玉米换回一块。从那天起,它就在我家扎了根。当年,这可是件顶重要的家当。

  青黑色的石头垫着几块砖,稳稳当当地立在院中的老槐树下。夏日午后,阳光穿过槐叶,筛下碎金般的光,我最爱坐在石上纳凉,那股凉意顺着衣衫往骨头里钻,舒服得直想眯眼。吃饭时也总赖在那儿,旁边搁个小板凳当餐桌,饭菜香混着槐花的清甜,是刻在骨子里的温馨。暑假里,还常约隔壁铁蛋来,拿粉笔画个棋盘,就在石上对弈;为一步棋争得脸红脖子粗,又会被对方的昏招逗得直不起腰。捶布石就那么默默瞅着,把我们年少的疯闹与纯真,一一收进眼底。

  母亲总在夏日清晨开始捶布。浆洗好的布匹折得方方正正,平展展铺在石上,她举起棒槌,“砰砰、砰砰”的声响便在寂静的院子里荡开,像支古老的歌谣。槐树下,母亲的身影轻轻晃动,阳光镀上一层柔光,成了我童年最动人的一幕。我常蹲在旁边看她挥槌,有节奏的力道里,藏着她对家人的专注。每一下捶打,都揉进过日子的盼头,当然还有对孩子的疼惜。

  改革开放的风吹遍田野时,日子变得快起来。机器织的布料渐渐填满衣柜和床铺,家织布慢慢退出了生活,捶布石也闲了下来。不少人家把它垫在脚边,或扔在角落蒙尘。我家盖了新房,前后院连得严严实实,它先被挪去灶房水缸下当垫脚石,后来村里通了自来水,弟弟又把它移到大门外屋檐下。一来留个念想,二来冬春时节坐在上面晒晒太阳。

  如今再回老家,瞅见那块静静卧在门口的石头,心里总像打翻了五味瓶。它见过时代的转身,也看着我们的日子一点点变样。它曾是母亲的好帮手,是我们的欢乐场;现在更像位老友,默默陪着我们,提醒着那些不该忘的时光。

  这个催着人往前跑的时代,人们总在追新东西,却常把陪我们长大的老物件落在身后。这块捶布石,哪里是块石头?它分明是童年的糖罐,是母亲弯腰劳作的剪影,是那个年代的印章。希望它一直守在这里,守着这个家,守着我们的来处和去处。日子再变,那些暖过心的回忆、攥紧的亲情,永远都亮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