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龙
近日，朋友赠我了一幅“泾渭分明”画，画工精到，栩栩如生。
画中草木葳蕤，远山隐约，渔家悠然，亭阁参差。清澈淡蓝的泾河水，汩汩汇入混浊的渭河之中，激起了朵朵浪花。两水互不交融，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携手向东奔涌而去。我饶有兴致地看罢画作，便暗自思忖起来：这泾渭分明胜景近在咫尺，我却从未一睹“芳容”；作为渭水边上人，无论如何都是一大憾事。于是，趁初冬时节，我来到了久负盛名的泾渭交汇处。
远远望去，高大的塔牌上，由书法家雷珍民题写的“泾渭分明”四个烫金大字格外醒目。四周停满了来自各地的大小车辆。小贩们也追逐着游人云集于此，俨然像一个热闹的集市。我无心顾盼喧哗的人间烟火，只是急急奔到观景台前，一了夙愿情怀。我凭栏远眺，顿觉心旷神怡，大有“极目楚天舒”之感。
雨后的渭水烟波浩渺，河宽吞岸，辽阔遥远，直通天际。一泓浊水浩浩荡荡，从西南方向奔涌而来，不禁让人想起了“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诗句。从西北方向涌来的泾河，也是河水泛涨，夹杂着从上游冲刷下来的树枝杂草，不急不缓，款款而来。两河相互推涌着，并肩奔向黄河母亲的怀抱。两河夹角处，是美丽的泾渭三角洲。远远望去，水草茂密，芦苇摇曳，水鸟翻飞，葱茏翠绿，给人一种如诗如画般的感觉。但与此壮丽景观截然相反、令我瞠目结舌的却是，此时的泾河水混浊不堪，甚于渭河。难道这千百年来，被人们传为美谈、立为警句的“泾清渭浊”“泾渭分明”之说有假不成？！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便急急抽身，拾级而下，来到两河岸边。待我由近及远细细看过，确实泾河水比之渭河更加浑浊。此情此景，不禁使我联想起了自春秋以来近三千年的泾渭纷争。对于泾河渭水，究竟是泾清渭浊还是泾浊渭清、抑或是泾渭皆浊，人们各执一词、争论不休。
千百年来，渭清泾浊说一度占了上风。唐代的多位诗人学者多有“清渭”之论。诗人杜甫在《秋雨叹》中说“浊泾清渭何当兮”，白居易在《泛渭赋》中明言“泛泛渭水上有舟，沿兮溯兮，当此百里之清流”。晋代潘岳在《西征赋》中说：“北有清渭浊泾，兰池周曲。”南宋诗人陆游也多次说过“渭水清清”的话，他在《剑南诗稿》中就说过“辕门俯清渭，彻底绿可染”，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而泾清渭浊之说，却是最先被提出来的。早在三千年前的《诗经·邶风·谷雨》中，就言“泾以渭浊，湜湜其沚”。大意是说，渭水入泾造成泾水浑浊，泾水虽浑但河底仍是清澈的。东汉学者郑玄也十分明确地说：“泾以有渭，故见渭浊。”南宋学者王迈认为，“由浊渭而入清泾。”元代诗人候克中也说出“渭浊泾清未易论”。及至到了大清乾隆年间，因泾渭二水孰清孰浊，依然争论不休。故乾隆皇帝命陕西巡抚秦承恩前往现场实地考察。经多方论证，确认泾河是硬石河床，四时常清；渭河是满河泥沙，故常年浑浊。民间传说似乎也倾向于泾清渭浊。魏征梦斩泾河龙王的传说、泾河边柳毅传书的故事、泾河龙王托梦唐太宗的美谈等等，无不把泾河刻画成了清澈幽深的龙宫形象。
正当我发思古之幽情时，两河岸边、观景台上，游人们也触景生情，热烈讨论着“泾渭分明”的话题。在三脚架上支着的长镜头相机旁，两位摄影爱好者不无感叹地说，“这霖雨下咧几十天，原坡上的滚山水都下来咧，泾河水哪还有个不浑唧！”一位老者说，“泾水上游有条不大的河，当地人叫它泥水河，只要下雨涨水，泥汤汤子就都流到泾河里咧。我就在那儿住过一阵儿，看得清楚的很！”在景区常年作保洁工作的一位中年汉子说，“我们天天都在这儿呢，但凡上游下连阴雨、下大暴雨，泾河就浑咧。雨停咧，澄个半个月，也就清咧。”
游客们这一番朴素的“宏论”，似乎回答了自古至今的不休争执。世上任何事物都是不断发展、变化、转换的。因而，泾清渭浊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可以说，在不同的历史时期，随着两河流域气候的变化、人口的增减、植被的优劣和水土保持状况的不同，“泾清渭浊”的自然现象也是不断变化和变换的。历史的争议、古人的说辞，也应该都是当时的历史见证，是对实景实物的文学描述，大约都没有错。
由此，使我觉得生活中充满了辩证法。“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这一番观景，当不虚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