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福海
防盗门锁芯被钥匙拧转时，林慧正在厨房里颠勺。葱花爆香的气息刚漫出来，就被一阵风风火火的脚步声撞得七零八落。
“妈妈，妈妈！”女儿小雅的声音像颗甜脆的山楂，猝然滚进油烟缭绕的厨房，“你看这个！”林慧顿了顿，伸手去关火，锅里的热气熏得她鼻尖白亮。她扭过身，瞥见小雅举着张试卷在眼前直晃，羊角辫随着蹦跳的节律扫过她的胳膊，透出刚从外面跑回来的寒气。“慢点，当心烫着。”林慧将手在围裙上胡乱擦了擦，接过了试卷。指腹触到试卷边缘的褶皱时，她暗忖，那是被孩子攥了一路的痕迹。鲜红的97分突兀在卷首，格外醒目，像朵饱满的石榴花。
“嗯，不错。”她的指尖划过分数，声音里漫出笑意，可目光扫到最后一道题时，笑意骤然消隐，“这道应用题，怎么会错？”“哎呀，”小雅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马尾辫甩到身后，“就是粗心呗，算错了个数字。”“粗心可不是小事。”林慧把试卷平铺在不锈钢灶台边，指头点着那道红叉，“你看这些步骤都对，就最后一步掉了个零，多可惜。做题就像绣花，一针一线都懈怠不得。”“可我依然是全班第一呀！”小雅踮脚够着锅铲，眼睛瞟着锅里的番茄炒蛋，“王明明才考89分呢。”“不许跟别人比，要跟自己比。”林慧的声音低沉而严厉，“妈妈不是常跟你说，做事要力求最好吗？”
小雅没有接话，径自去碗柜里拿碗筷，瓷碗碰撞的脆响里带着点不服气：“妈妈，我饿了，先盛饭。”“放下！”林慧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小雅手一抖，碗筷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女儿错愕的脸，胸口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堵，“学习态度不端正，先反省好了再吃饭。”
“我没错！”小雅的眼圈红了，小手攥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我考了全班第一，你还不满意？”“错了就是错了，别强词夺理！”林慧的声音发颤，不知是气的还是咋的，“你咋越大越不懂事了呢？”
妈妈迟缓地撩起衣襟擦脸，指缝间漏出的呜咽像被掐住的弦，“你三岁那年，你爸走的时候，家里欠着多少钱你知道吗？我白天在超市理货，晚上去工地扎钢筋，手上磨出的泡破了又结，结了又破，不就是盼着你能有出息吗？你奶奶瘫痪在床，每次给她翻身，她都拉着我的手问你考了多少分……”“妈妈！”小雅扑进林慧怀里，小手在她脸上胡乱抹着，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她手背上，“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哭了。”
林慧抓住女儿的手，那双手纤巧白嫩，右手中指上却结着长期握笔磨出的薄茧。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说，你错在哪儿了？”小雅的嘴唇抿了又抿，睫毛上挂着泪珠，声音细得像蚊子哼：“我不该……不该故意把那道题做错。”“你说啥，故意？”林慧猛地松开手，指尖冰凉。她看着女儿低垂的眉眼，蓦地想起上周六带小雅去逛商场，橱窗里那个穿着粉色纱裙的布娃娃，标价是她两天的工资。当时小雅趴在玻璃橱窗上艳羡了好久，而后轻声说：“妈妈，这个娃娃笑起来像你”。“你以前说，”小雅的眼泪掉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说我考了满分，就给我买那个布娃娃。可是……可是它要两百六十八，够奶奶半个月的药钱了。”
林慧的喉咙倏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她蹲下身，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傻孩子，”她的眼泪砸在女儿的头发上，热得烫人，“妈妈有钱，妈妈这就带你去买。”“不要，”小雅在她怀里摇摇头，小手紧紧搂着她的脖子，“我不要娃娃了，妈妈，我以后再也不粗心了，我要考好多好多满分，给你买大房子，给奶奶请最好的医生。”厨房里的番茄炒蛋还冒着热气，混着母女俩的抽泣声，竟生出些许微甜的暖意。林慧摸着女儿后背，那里的骨头硌得她手疼，可她确信，这副稚嫩的肩膀，将来定能扛起比布娃娃更重的东西。
窗外的路灯亮了，透过窗户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两道依偎的影子，像株刚抽出新芽的藤，紧紧缠绕着，一个劲往高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