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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08
星期一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拜谒杜公窑

日期:1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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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王永刚

  高约半米的围墙,以灰质麻岩片石干砌而成,严丝合缝,齐齐棱棱,这一方小院便与外界隔离,自成一方幽静天地。

  青石小径,将院落地面分割成几块方格,刈过的杂草整齐青翠,渗出淡淡青涩的草香。

  一块写着“羌村杜甫故居”的标牌,昭示着这院落曾经的主家,今称“杜公窑”,实乃后人为纪念杜甫所建。推开斑驳的木门,门轴吱吱呀呀,仿佛诉说岁月过往中的烽烟……

  唐天宝十四载(755年),安史之乱爆发。不久长安陷落,杜甫携家眷逃难,经蒲城,过耀州,辗转终至抵鄜州羌村(今富县西北),寓居于这处以羌人居多的小山村。《月夜》诗句“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的“鄜州”即指此地。

  富县五水交汇,源自县治西北部的采铜川水即是其中之一。采铜川水流经两山之间的地域,古称采铜川。半亩大小的院落坐落于采铜川的二级阶地上,北倚北山梁,南临采铜川水(现称大申号河),坐北面南而建,与陕北高原上普通的农家小院并无二致。

  小院北侧,是连成一排的三孔平顶窑洞,青砖饰面,规整简洁。窑洞窄短,空置无物,一眼可望尽。黄泥浆涂抹的墙壁,麦秸秆的纹理若隐若现,轻抚其上,粗粝的质感便从手掌传遍全身,一缕新鲜的土腥气萦绕在窑洞中。一座六角形小亭,尖尖的顶上覆盖着稻草,静静伫立于院内西侧。一大一小两棵皂角树,相依相偎在院落的西南角,两棵树枝叶繁茂,向天空伸展。一合石磨,青石材质,孑立东南角而置。我伸手轻推石磨,寂寥的院落中,沉滞的“咯吱”声仿佛自遥远的大唐传来——一千多年前,风雨飘摇的萧瑟秋日,那个消瘦的诗人,是否也曾在此磨过羌村乡邻赠送的黍谷和杂粮?

  中年杜甫命运多舛,幼子因饥饿夭折,山河破碎,兵荒马乱,更添无限悲愁与凄凉。在羌村,逃难的杜甫没有了官俸,生活艰难,乡亲们拿出为数不多的粮食菜蔬,接济、照顾他们一家。杜甫劫后归来,乡邻纷纷前来探望。北国秋日,凉意渐生,众人围坐村中大槐树下,听杜甫讲述长安战事。闻知叛军烧杀抢掠,百姓流离,宫殿焚毁,众人无不唏嘘落泪。“歌罢仰天叹,四座泪纵横。”乡邻们的厚道与温暖,给了杜甫以慰藉和创作灵感,诗人含泪泣血,述之笔端,遂有《羌村三首》《北征》等诗作传世。想起所谓“文章憎命达”,不堪艰难的生活,却催生出如此名篇,心中不禁泛起一丝苍凉,戚戚然矣。

  坐于亭中休憩,阳光筛过叶隙,洒下斑驳光影,随风轻摇,恍若时光也在其间微微晃动,两荚青黑的皂角在空中划出悠长的弧线,嗒—嗒—两声脆响声,静卧在我的脚旁。对面山坡上,四声杜鹃和珠颈斑鸠鸣叫,长短相间,空灵、悠远。走出院落,在羌村漫步。群山环抱,大申号河依旧缓流如昔。三十余户人家,沿地势高低,梯状散布,数株年代久远的国槐、榆树,挺立在房前屋后,主干皴裂如龙鳞,树冠如云,时有鸡鸣犬吠声漫入耳际。“涧水空山道,柴门老树村。”轻吟《羌村三首》,依稀看见那位面容清癯、鬓发如霜的老人,身着破旧青衫,仿佛就坐在那合石磨边,或是立于涧崖之前,目光穿透千山万水,依旧遥望渭水南岸的长安。

  千百年来,杜甫诗中的家国情怀,一直受到志士仁人推崇。北宋时期,延州知事范仲淹敬仰杜甫,于延安南七里铺杜甫曾露宿的石崖上,亲笔题书并镌刻“杜甫川”三字,以表明自己戍边抗西夏的决心。此后,“杜甫川”作为地名沿用至今。明万历年间,御史王邦俊告老还乡,居鄜州羌村附近,于羌村南五里处悬崖大书刻石“少陵旧游”,以示追慕。“杜甫川唱来柳林铺笑,红旗飘飘把手招”,现代诗人贺敬之把“杜甫川”写进了《回延安》,更是让世人皆知。

  一道自然的山川,因杜甫短住或一次途经而命名,表达了世人对其文学成就和人格魅力的崇高敬意。“清辉近接鄜州月,壮策长雄芦子关”“少陵寺”“少陵川”等明清时期的题刻对联,至今仍诉说着那段悠悠往事,杜公祠、望杜亭、羌村杜甫文化广场等纪念设施,让陕北高原这一普通河川成为家国情怀的文化符号。

  羌村古道两侧绿树葱茏,古木参天。被岁月磨光的青石台阶上,落叶覆盖,逶迤伸向幽远深处。“春望桥”边,一对年轻夫妇携子赏游,“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孩童稚嫩的跟读声,在莲花池面的荷叶间飘荡开来,我心头微微一暖。

  天色向晚,落日余晖洒满山巅,大申号水库水波粼粼,浮光跃金。那尊仿铜的杜甫塑像,静立在霭霭暮色之中,轮廓渐与山峦融为一体。诗人已经远去,而这方山水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棵古木嘉禾,似乎仍在低吟着他的诗句。诗魂浩浩,乾坤永存,他仿佛仍在守望着这片土地,守望着生生不息的文化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