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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2
星期五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忘不了的口嘙

日期: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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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梁新会

  永寿孩子把奶奶叫婆,把婆哄孩子时吟唱的童谣叫口嘙(pó)。

  小时候,我一到晚上就来精神,经常哭闹着要出去玩。婆就把我抱在怀里,一边摇晃一边低声吟唱口嘙:“奥……奥…奥觉觉,猫来了,狗来了,谁家娃娃睡着了?奥……奥…奥觉觉,我家娃娃睡着了,猫莫来,狗莫来。”我听了哧溜跳下炕,喊叫着要出门去找猫和狗。婆一把拉住我,低声说:“狼来了,我娃不敢开门。”我吓得钻进婆怀里,抱紧婆的腰,不敢吱一声。我从来没有见过狼,但我听婆讲过许多狼吃娃的故事,知道狼一般都是躲在路边的草丛里,趁着大人不注意,扑上来咬住孩子的脖子,这样孩子就哭不出来,狼就悄无声息地把孩子叼走了。

  婆看我一动不动,以为我睡着了,准备把我放到炕上。我腾地坐起来,两眼睁得像铜铃,非要婆给我讲狼吃娃的故事不可。婆讲得口干舌燥,我听得津津有味,睡意全消。婆劳累了一天,腰酸腿疼,实在抱不动我了,可我还要缠着她讲故事。婆拿我没有办法,就让我躺在她旁边,她一边给我揉肚子,一边随意编造口嘙:“夜深了,人静了。梁自贤(村里的赤脚医生)你莫来,我家会会乖,吃饭不弹嫌(不挑食);我家会会樠(懂事),睡觉不磨牙……”婆唱呀唱,我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第二天,我一睁开眼,就又缠着婆给我讲故事。婆就编口嘙打趣我:“树上的叶子哗啦啦,门前来了个书娃娃,大盖帽来学生服,钢笔插在口袋里,要喝水来要吃饭,还要给我家会会娃当女婿。”我知道这是要给我寻婆家的意思,就生气地跑开了。

  婆性情温和,我家门口经常坐满老婆婆。她们三句话不离自家媳妇和儿孙,说着说着就抱怨起儿子不孝顺。婆就用“花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爹娘”的老理来开导她们。有的嫌媳妇花钱大手大脚,别人就开玩笑说:“男人是筢筢,女人是匣匣。不怕筢筢没齿,就怕匣匣没底。”还有的埋怨媳妇一过门就夺权,她心里有气,就给媳妇念口嘙:“荠荠菜,开白花,阿家(婆婆)死了你当家,磨白面,捏疙瘩(饺子),面面辣子油泼下,看你两口咋吃呀?”婆笑着说:“你那老一套都过时了。你早放权早安生,人家离了你这红萝卜照样开席。”众人哈哈一笑。生活中的诸多烦恼,在笑声中烟消云散。

  吃罢晌午饭,老婆婆们又拉起了家常。不知谁说起了亲家小气、给孙子压岁钱太少,有人就说:“一二三,上城关,城关有个毛老汉,顿顿吃饭把门关。蝇子噙了一颗米,一下撵了十八里,过一桥,捡个桃。过一河,拾个骡,赶紧骑上得儿驾。你亲家好歹还招待你吃了红烧肉,有的吝啬鬼,爱占小便宜,只收礼不待客。”我长大后,回味起这些口嘙,一下子就想起了这个“葛朗台式”的吝啬鬼。

  老婆婆们最牵挂的还是儿孙。有的儿孙不成器,好高骛远,这山望着那山高,结果猴子掰苞谷,一无所获。老婆婆诉说完,大家就会一起唱:“咪咪猫,上高窑。金蹄蹄,银爪爪,不逮老鼠逮雀雀,雀雀给娃纳袄袄。叫娃穿,娃不穿。叫狗穿,狗在河里捞韭菜。韭菜花儿漂上来,叫娃戴,娃不戴,别人戴上娃又爱。雀雀飞了,把娃气死了。”

  当年,小孩最喜欢的还是做游戏时念的口嘙:“数,数,数笸箩,笸箩南,笸箩北,笸箩地里拾干麦,七斗,八担,石榴花快转,转到耀州,金碗儿,银碗儿,揭起,扣下。”我们围成一圈,手口并用,越喊声音越大,不管谁胜谁负,个个都开心不已。现在回想起来,这类口嘙不仅锻炼了小孩子手脑的协调能力和反应能力,还增强了自信心,是有趣且科学的益智游戏。

  口嘙还教给了我许多生活经验。“面面土,贴膏药,不看先生就好了。”过去,农村的医疗保健水平相对较低,加之收入低,没有闲钱去看病买药,遇到擦伤、划破手指之类的小伤,就地取一些土捻面敷上。也有人采集刺蓟,捣烂取其汁液止血,效果极好。

  弟弟出生那年,村里刚好实行土地承包制,大家都说这些娃娃赶上了好时候,以后吃穿不愁。不知是谁编了一段口嘙:“罗罗,面面。猪肉,扇扇。羊肉,串串。我娃是个福蛋蛋儿。福里生,福里长,跟着共产党把福享。”小孩很快都学会了,天天放学时念。可惜,婆在弟弟出生不久后就因病去世了,没有看到弟弟考上大学;没有看到改革开放后乡亲们的日子越过越红火,没有享受上种地不纳粮、上学不交学费、看病还有新型农村合作医疗的好政策。

  今年夏天,我回永寿采风时,听好几位作家老师讲起狼吃娃的故事,一下子又想起了婆说过的口嘙。原来,永寿县北的好多山村里都有狼口逃生的人,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的名字“狼剩饭”。王老师讲了她亲身经历的恐怖故事。我追问她,从那以后还敢不敢去上学。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敢。只要让我念书,我啥都不怕。狼算个啥,我上学时手里提根棍,狼要是敢来,我就打它的麻秆腰。狼是铜头铁腿豆腐腰。这是我婆从小就教给我的口嘙,我一辈子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