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累先
你喜欢或不喜欢，它都在那里，不摇不摆，镇定自若。这就是我所看到的梧桐树。
我对梧桐树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深刻的感悟。因为我不是庄子眼中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食不食，非澧泉不饮”。但打交道的时间一长，情感便不由自主地加深了。这条路上的梧桐树，十几年来，我见证了它的童年、青年。现在，该是梧桐树壮硕的中年了吧？
粗大的树干，婆娑的枝叶，严严实实地遮挡在路的两边。当然，如果不是人工蓄意地破坏，我想，我是看不到它的老年的，“山中常有百年树，世上难寻百岁人。”如果哪一天，这条路上被人砍伐了一棵梧桐树，或者被自然力剥夺了一棵，我都会黯然神伤许久，好像走失了一位相伴许久的朋友。有时，梧桐树被园林工人修葺一番，比先前更秀气、更挺拔，像换上了一套崭新的服装，我会为它保持这样健美的身材感到由衷欣慰。
最早看到梧桐树，应是在城里的街道上。那时候没有香樟、银杏、桂花之类名贵的树木，多是这些肤色暗淡、体型弯曲的梧桐树。这些梧桐树经过修剪，长到丈许，斫去向上的树冠；于是，在它的顶部形成一块很大的疮疤。但它没有屈服，毅然决然地对这次杀戮发起反击，旁逸斜出，从疮疤的四周举起千万根利剑般的枝条。那些园林工人也好像被感动了，不再理会，任其围绕着疮疤形成一个圈，向天空伸展。
远远看去，街道两旁的行道树形成一道绿色的拱门，川流不息的车流、人流穿行其间。夏天，它们张开的枝叶像宽大的手掌，遮挡住炎炎烈日，人们在树荫下漫步，好不快活。冬天，它们又好像在城市身上加盖上了一层棉被，温暖有加。
那时候的小城爱情，多与这些梧桐树有密切的关系。年轻人谈恋爱无处可去，梧桐树下便是他们“天然的咖啡厅”；年轻男女靠在梧桐树下拥抱，喁喁细语，偶尔有一两串银铃般的笑声从树后飘出来，让平静的夜色荡出微微的笑意。假如这些梧桐树一直存活着，且能开口说话，每棵梧桐树都会讲出一些浪漫的故事，见证当年朴素的爱情。
但不知何时，人们厌弃了梧桐树的落叶。是的，这些落叶也确实令人讨厌。秋冬季节，树叶纷纷下落，早上起来，地上铺满厚厚的一层，难为了环卫工人。口诛笔伐之下，梧桐树被砍伐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两排互不相关的常绿乔木；虽然四季保持了绿色，美则美矣，但也容易给人造成一些审美疲劳。每每走过这些街道，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曾经给小城带来温馨回忆的梧桐树。
眼前的这一列梧桐树，矗立在乡间公路的两边，免受了被戕伐的命运，一直笔直地向上，高大威严。那时，正值仲冬，敏感的树种早已变成了光秃秃的枝丫，路边的荷塘也早已死寂一片。只有这些梧桐树还在做最后的坚守。虽然树叶也在一点点地变得枯黄，偶有一两片随风飘落，让人感到“山山黄叶飞”的沧桑，但大部分保存完好。
梧桐树身上的倔强和执着，深深地震撼了我。原来，庄子眼中的凤凰“非梧桐不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