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涛
豆腐被誉为“植物肉”,相传诞生于两千余年前的汉代淮南王刘安时期。
如今网络时代,河南新乡李富贵每日骑三轮车,在抖音里直播走街串巷,大声吆喝:“打豆腐来了!”这种颇具烟火气的传统售卖方式,吸引了大批网友,也让人产生了强烈的好奇:“打豆腐”和“割豆腐”是一个意思吗?
“打豆腐”的“打”和“割豆腐”的“割”,都是方言,都是动词,都是汉语的具象化表达,也都承载着人们对豆腐的喜爱;但两者之间有着明显的差别,体现出南北地域文化的差异。
“割”字,在北方方言中,保留了《说文解字》“剥也,从刀害声”的本义,延续了古汉语中刀具动作的精准表达,凸显了刀具在交易中的核心作用。可以说“割豆腐”对应了北方人用刀切割豆腐的场景。一大块做好的豆腐,通常放置于案板上,以大块整板的形态售卖。陕西等北方地区的商贩,需用刀按顾客需求切割分量。“割”字恰如其分地捕捉了刀具分割的核心动作,用法与“割肉”等词语的语义相同,凸显了交易的精准性与实用性。这种对市井交易形态的直接映射,至今如陕西白水尧头村的豆腐作坊,仍保留了“一刀准”技艺。卖家仅凭顾客一句“割两块钱”“割三斤”便精准下刀,而且讲究一刀切割的精准。
而“打”字,在南方方言中,从“捶打”的本义延伸转化为“制作”的意思,与“打银”“打铁”等工艺词汇共同构成了动词活用的谱系。“打豆腐”的“打”字,作为古汉语遗存的活化石,源于传统工艺的劳作意象,主要表示制作豆腐的过程,常需要经过泡豆、磨浆、煮浆、点卤、压制等多道工序。其中,磨浆时推动石磨的反复动作、点卤时木棒的搅拌动作、压制成形时的挤压动作,在方言中均被具象为“打”的动态动词,古音遗存明显。湖北荆州、贵州独山等地,老手艺人常说:“打豆腐急不得!”这里的“打”字,既涵盖了从磨浆到压制的全流程,与“打年糕”“打糍粑”一脉相承,也体现出“打”字对块状物处理动作的泛指。
从语言演化的视角来看,两种方言是汉语动词多义性地域分化的典型。这种分化体现了汉语的丰富性,也成为地域文化符号——当听到“割豆腐”,便知是北方的市井烟火;而谈及“打豆腐”,更多地会联想到南方的作坊劳作场景。
北方“割豆腐”,植根于农耕文明的实用传统。作为小麦主产区,北方饮食中豆腐多作为面食补充,交易时更强调“按量切割”的效率与精准,这种需求直接投射到语言表达中就是“割豆腐”。南方“打豆腐”的偏好,与稻谷文明对精细工艺的重视密不可分。湖南等地将豆腐制作称为“打干子”,仅核心工序就有十余道,每一步都需“打”的动作介入,体现出对工艺细节的极致追求。
那么,河南新乡李富贵作为北方人,现场切割售卖豆腐本该吆喝“割豆腐”,却为何长长一声“打豆腐”?或许,这与移民历史有关。明清“江西填湖广,湖广填四川”的移民大潮中,很多方言也随着迁徙人群扩散,在川渝、贵州等地落地生根,并与当地文化融合。同时,“打豆腐”一则也有将整块豆腐切成小块的意思,并在湖南、湖北、陕西白河以及东北等地多见;二来移民保留“打豆腐”方言,成为寄托乡愁的载体。如此来看,李富贵吆喝“打豆腐”,也体现了方言传承在岁月流转中的兼容并包,令人动容。
当然,除了“割豆腐”的精准务实和“打豆腐”的工艺情怀,两者在共同勾勒中华豆腐文化的多样面貌中,也有丰富的拓展。比如,北方在节庆中延续了“割豆腐”传统,以“割块豆腐”象征“清白传家”的朴素追求和美好寓意。而贵州独山县则将春节“打豆腐”与“兜福”“头富”的谐音融合,成为家庭团聚的仪式性活动。另外,北方一些地方年节时“割豆腐”讲究“瓷实”,用于煎炒炖炸;南方一些地方在腊月“打豆腐”更注重嫩滑,用以制作腐乳、香干等衍生品。这种丰富性的融合和地域性的差异,在交界处尤为明显。例如,河南三门峡有名的卢氏浆豆腐,以“汁渣不分离”工艺闻名,而陕西商洛豆腐则强调“石磨细研”的口感。
一块豆腐,两种方言,背后是刀工与工艺的对话,是地域与历史的交织。两者差异的不仅是地域文化的符号标签,更是观察汉语演变的微观窗口。而相同之处则是,小小豆腐承载着汉语的丰富性与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