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恩俊
今夜品兰画,兴奋之余,夜半难眠,写下“三问”。
君子兰何以入画迟?很早孔子便以“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喻君子修身立德,屈原以“时暧暧其将罢兮,结幽兰而延伫”抒发独立人格,奠定了兰为“花中君子”的地位。
中国人对兰花自古情有独钟。诗有魏晋陶渊明《饮酒·幽兰生前庭》,曲有迄今发现最早的古琴曲谱南朝梁代的《碣石调·幽兰》,歌有韩愈仿孔子之歌而作的《猗兰操》,书有东晋王羲之的《兰亭集续》等。而纵观兰画史,据成书于北宋宣和庚子(1120年)的《宣和画谱》来看,该书共收魏晋至北宋231位画家6396幅绘画,其中涉及花卉植物的画作近3000幅,以牡丹、桃、梅、菊、莲、芍药、杏、松、竹等题材居多。四君子的梅竹菊都有,唯独缺了兰,有说至少至唐五代兰花在画中尚未出现。我就疑惑,这君子之幽兰,何以入画迟迟?
现存最早的兰花图,有说是出自南宋赵孟坚(1199年-1264年)和郑思肖(1241年-1318年)之手,两人被誉为“兰出郑赵”,以概括他们在兰花创作题材上的成就。此时与孔子赞兰已相隔千余年,兰入画时间不仅远远晚于诗词歌赋,也晚于其他花卉。其因在南宋的“今古兰之争”中可见端倪。从著书比较统一的观点看,当时说的“今古之兰”,“古兰”则是指孔子、屈原时代所说的“兰”,是一种“兰草”,一种药用香草,而非观赏植物;“今兰”是指兰花,一种观赏兰花。古兰生长于深山幽谷,早期画家可能因认知不足,或受限于技法表现而难于入画。绘画艺术不同于诗词歌赋,诗人不亲眼见到花草也能作诗,而画家往往需要亲眼见到花草才好作画。到了宋朝尤其南宋时期,也就是所说的“今兰”,是以墨兰为代表的春兰、蕙兰、建兰、寒兰等观赏兰花类,得以广泛栽培,迅速入画。如此说来,“今兰”应了“古兰”之名,使传统“兰”文化完成了由实用“香草”为载体到“幽兰”之“幽花”为主角的名物认知与文化形象的转换。
兰之美何以石配?品赏历代兰花图,发现以山石衬托的《兰石图》居多,我就想为什么柔美的兰与坚硬的石组合入画呢?在认真品读系列《兰石图》的过程中,得到感悟。明朝画家杜大绶的《幽兰图》,创作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属纸本设色画作。画上最醒目的是一高一低的两块太湖石,立于小溪细流两岸,四五丛兰草分布于前后,兰草以淡淡的花青渲染,如此点缀衬托出兰“幽”的特性。更独特的是,画作上方抄写初唐四杰之一杨炯的《幽兰赋》全文,通过幽兰与山石画境的描绘,展现出高洁品格和坚忍不拔的精神。石头的古朴质感和沉稳形态与空谷的寂静、深远相呼应,与兰花共同构成了一个远离尘世喧嚣的宁静世界,使观者仿佛置身于孔子所描述的空谷之中,感受到那份清幽和高雅。直至如今,出自深谷的一缕幽香,兰叶柔媚,怪石坚硬,以兰石为题材,留下了众多佳作。清朝画家郑板桥的兰石画作颇多,《山顶妙香图》题画诗曰:“身在千山顶上头,突岩深缝妙香稠。非无脚下浮云闹,来不相知去不留。”暗示君子应坚守高洁的品格,不为外界的干扰和诱惑所动。
兰香祖何以曰臭?兰花被称为“香祖”,是“天下第一香”。笔者欣赏着一幅幅无人亦自芳的空谷幽兰图,心里由衷敬佩。当看到苦瓜老人(石涛)《兰花图》上的“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的题诗,又疑,怎么兰香又成兰臭了?查阅资料才明白“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是化用《周易·系辞》中君子以朋友讲习典故,原文为“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比喻志同道合者的言论如同兰草般芬芳高雅。这里的“臭”,读作“xiù”,古文字的“臭”是指气味。从其字形的演变可以找到依据,最早古文字“臭”的构形,是由“自”(鼻子的象形)与“犬”组合,突出犬鼻的夸张形态,强调嗅觉灵敏的会意特征。它的造字本义当为辨识气味的动词含义。例如:“禽走臭而知其迹者,犬也。”(《说文解字》)例中的“走臭”就是一边跑一边辨识气味。再如:“树橘柚者,食之则甘,臭之则香”,其中的“臭之”就是“辨识它的气味”。因此,“其臭如兰”句,意思就是味道像兰花一样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