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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7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玉树临风

日期: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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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品鉴       上一篇    下一篇

  ○张筠

  在花市大棚红红绿绿的花木间徜徉,突然看到一株熟悉的树影。

  苍劲古朴的枝干,挺拔秀丽的树冠,肥厚的叶片碧绿光洁,同行友人惊叹:“好漂亮的盆景!”摊主笑脸相迎,“这是玉树,四季常青,带一盆走呗。”“它叫玉树?”我惊诧地问,“它不是景天树么?”摊主笑了,说它名称很多,花月树、燕子掌,还有玻璃翠。可我还是被“玉树”这称呼惊艳到了。

  是碧玉般的树吗?我重新打量,底部枝干呈灰褐色,有坚实的木质纹理;新发的枝叶却翠嫩肥腴、碧绿莹润;整体株形庄重,清秀典雅,有玉树临风之态。如此恰切!唐代大诗人杜甫在《饮中八仙歌》中有:“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崔宗之,是一位倜傥洒脱、少年英俊的风流人物;他豪饮时,高举酒杯,用白眼仰望青天,睥睨一切,旁若无人;喝醉后,宛如玉树迎风摇曳,不能自持。杜甫用“玉树临风”形容宗之的俊美风姿和潇洒醉态,极有韵味。原来玉树就在眼前啊!我对这株本以为寻常的植物立时刮目相看。

  其实,与玉树是老相识了。几年前,相邻科室的大姐送了一株小苗,“景天树,很好养活。”我随手栽进了桌上的花盆里。起初也未在意,花盆里本来养了一株绿萝,是单位为改善办公环境统一购买的。因办公室在楼层最东边,光照极佳,那绿萝长势喜人,蓬蓬勃勃覆满盆。景天树刚栽进来,小小的一株,几乎被绿萝淹没掉了。但没过多久,我偶一抬头,发现那株景天已窜出老高,有些亭亭玉立了。接下来,眼见着景天树不断地发新枝、长新叶,底下的茎秆也逐渐粗壮,肥嫩葱翠的一大团,俨然已摆出盆主架势,绿萝早被挤得移向了盆边。先时还为绿萝鸣不平,但看到景天旺盛的生命力,不得不折服了。

  大姐教我将散发的新枝修整出造型。一番剪刈,景天树已然是姿态俊美、挺拔清秀的美男子。如今来看,称其玉树简直再恰当不过。而剪下的枝叶扦插进别的花盆,很快又是绿意葱茏的一团了。单位的花盆放不下,我便带了几株回家。如今,家里的阳台、卧室、书房,到处可见玉树的身影。而且它是那么好养易活,对外几无要求,一瓢清水,几点阳光,便能枝繁叶茂;无论春夏秋冬、酷暑寒霜,它始终不改本色,碧绿依旧。这样的植物,谁能不爱呢?

  在古代,玉树常被称为仙树。唐代大诗人李白的《怀仙歌》中,有“仙人浩歌望我来,应攀玉树长相待”;金代元好问的古乐府《幽兰》诗云:“钧天帝居清且夷。瑶林玉树生光辉”,都将玉树看作仙界之树。唐代宋之问《折杨柳》诗中曰:“玉树朝日映,罗帐春风吹。”元代萨都剌的《望金陵》诗云:“春风玉树留歌韵,暮日青山立画屏。”清代刘献廷的《斐园松》诗曰:“白玉堂前绿玉树,横空百尺寒飕飕。”这些诗句,均赋予玉树美好的寓意,表达了诸多诗人对玉树的喜爱和赞美。

  不过在《玉树后庭花》中,玉树的清雅形象差点蒙羞。这首南朝陈末代皇帝陈叔宝创作的宫体诗,着意于对美丽嫔妃的姿容、情态描摹,力求略去美人的“形”,而写出其“神”,那句“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最为传神。诗的内容本不足褒贬,艺术表现上也有可取之处,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净化了宫体诗。据说当隋军南下、兵临建康时,陈叔宝及歌女们仍在宫中演奏此曲。直到隋兵突入宫门,他才带着嫔妃仓皇躲进景阳殿的枯井之中,被隋军瓮中捉鳖。陈朝就随着这首曲子的停唱而覆亡,因此,《玉树后庭花》成了亡国之音的代名词,惹得历代诗人多有吟咏。唐代李白的《金陵歌送别范宣》中,有“天子龙沉景阳井,谁歌玉树后庭花”。杜牧《泊秦淮》中“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李商隐《隋宫》诗“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还有北宋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怀古》中“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等,可见诗人们对陈后主及他的《玉树后庭花》一派谴责与嘲讽。如此看来,玉树无端被裹挟其中,实属无辜。坏就坏在陈叔宝将女性的美态喻为像玉树那样流光溢彩、照耀后宫,使玉树和后庭花掺杂一起,清浊莫辨。还是诗圣杜甫最懂玉树,塑造了一位身姿俊朗的美男子形象,使“玉树临风”这一成语从此深入人心。

  玉树,似乎并不为外界所动,爱也好,恨也罢,它依然故我、兀自挺立,吸纳着天地自然之气,焕发着蓬勃的生命力量。这是植物的定力,也是玉树的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