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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17
星期三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大席菜

日期: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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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7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拌菜 IC photo供图

  □王广超

  世间美味,莫过于大席菜。

  在我的家乡,不管是红事白事,主家都会找来专门做大席的,和大总一块盘算:需要办几桌,办多少标准的,上哪些菜品……然后采买、备料,提前把该煮的、炖的、汆的、炸的做好。届时一开席,烟酒瓜子、果碟蒸碗、一鸡二鱼、肘子扣肉,凉热各色,根据菜品多少有“大八四”“小八四”之分…流水般上桌,这是考验主家实力和面子的时刻,都会努着劲去办,在十里八乡留个名声,在亲朋好友嘴里听个“不孬”。举杯下筷,互相招呼,吃饱喝足,客人陆续离去。主家就把桌上剩的饭菜收了放大缸里。几轮招待罢,剩菜就满满当当在几口缸里晃动着油花,上面漂浮着红绿的菜叶葱花。根据老辈传下来的风俗,这些剩菜会分给亲朋好友和在场上帮忙操持事务的“大总”和“忙家”。用水桶盛了,两人用根棍抬着,挨家送去。到了门上,寒暄几句,主妇就去家里端个菜盆出来,接受馈赠。

  端着一满盆回家,等孩子放学,等男人回家。人齐了,一块吃好的。把菜倒热锅里,哧啦一声,香气弥漫开来。一家人都有份,每人碗里的菜都不同,但给孩子盛的肯定更“有料”。如果宽裕一点,男人会倒一杯地瓜干酿的酒,借着好菜解个乏。女人则看着孩子在那夸张地表现:“哇!有肉丝。”“哥哥哥哥,看我有银耳!”“这个果子给你吃。”“丸子,还有一个!”“好香啊!”

  是的,真的香。当席面上的凉热荤素酸甜辣咸裹混在一起,连同酒水和半拉馒头,经过一夜的沉淀之后,仿佛发生了新的反应,在热锅里打个转,就成了世间无比的美味。每一根菜梗,每一片藕和黄瓜,每个肉片或丸子,都是发现新大陆的惊喜,是浓浓乡情的慷慨赠予,是童年里生日礼物开盒般的开心。多重味道交织着刺激干涸的味蕾,顺着喉咙,暖到胃里。仔细的孩子,不会直接端碗一气扫光,而是就着煎饼或馒头,一口菜一口饭,让这美味有了起伏和绵延;或者用煎饼馒头蘸着菜汁,一点一点,来回扫拉,直到擦亮盘底。拍着鼓鼓的肚皮,满足!解馋!

  多年后,我试图找回那种感受。也有一些饭店,专门做了几样菜,等客人来了,混杂着倒锅里一热,或者直接选猪头肉、凉菜、丸子和蔬菜,做个火锅。但我再也品不到那打嗝都酸爽、梦里犹泛香的味儿了。现在吃大席,菜还是原来的做法,酒也是农村常用的牌子,但想吃以前那种大席菜估计要失望了。我们还没吃完,周围已经围了一圈诚意满满的乡亲,每人手里拿一包塑料袋,眼神紧盯那几个“硬菜”。只等我们一起身,便一拥而上,抢盘夺碗,有直接端起的,有下手去抓的,也有互相争论先来后到的,或者干脆把菜泼地上的,一副我吃不着你也别想的架势。如此一来,主家基本无菜可择,还怎么分给左邻右舍呢?

  在物质生活贫瘠的年代,一般的农村家庭是很少见到油水的,家里炒菜只是象征性拿油撇子撩点油,用调料也是点到即止。孩子上学,煎饼咸菜是标配。这样的条件,能吃到大席菜,是开荤是拉馋,是让五花八门的滋味在唇齿间游弋,让单调的咀嚼变成舌尖的舞蹈,让胡椒粉、罐头汤、辣椒丝、芹菜梗、花生豆等等胜利大会师。没有期待,全是奇遇。遥想当年,虽然很珍惜坐桌吃席的机会,也会尽量把肚子填饱,但乡亲们都很克制,给主家留下可口的菜肴。而主家在事后上门分发剩菜,把农村那些风俗规矩、乡情厚谊再尽情展现。大家日子都不宽裕,但一个大席却能品尝到两次油水,顺带着让没能吃席的家人也得以沾光饱吃一顿。村民们因此愈发尊重传统和风俗,增进了信任与友谊,家庭里围桌而坐的温情在炊烟里缭绕开来。

  被各种化学添加剂洗礼过的舌尖,好想念大席菜;被世间炎凉屡屡摧打的心,好怀念不复返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