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易农
高二那年,我突然开始注重起自己的外表。
天天把自己的头发梳成“鸡冠”头,行走在校园里,成为一景。突然有一天,听到背后有同学议论,我颜面尽失,执拗地离开了校园。弃学回家的举动,让父母大为惊讶,围着我一个劲问原因。我招架不住,愤愤地说:“他们背后骂我,说我虚荣……”父母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面对我的说辞,急得团团转,可也没有上好理由让我重回校园。
那时正是秋天,火辣辣的太阳让人头晕。吃过午饭,父母亲拿着筐子要去地里摘豆荚。“走,一块去吧!”我无力拒绝,只好硬着头皮,走出村子。在偌大的豆田里,我们站在豆秧中弯腰摘豆子,吹的风也是温热的;不一会儿,已经汗流浃背了。“摘发黄的,选饱满的摘。”母亲说着,把一大把豆荚放到筐子里。“为啥不等到全熟了,一块收?”我真不解父母的举动。父亲说:“如果等到一块儿收割,有的豆子已经炸开了,而有的豆子还没有成熟。”母亲也接着说:“有的豆子饱满,有的豆子干瘪瘪的,混杂在一起咋行?”我无言以对,闷着头,好不容易熬到中午。
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我小学时候的杨老师。杨老师看见我大为惊讶,忙问我为什么在家里。我唯唯诺诺,半天不吱声。母亲上前一步,说:“唉,这孩子!在学校里,别人说他什么什么虚荣。我也不知道这虚荣是啥意思……”母亲丝毫不留情面的说法,让我的心疼痛,就挎着篮子愤愤离去,任凭父母连声喊,我也没听见似的。
大约半小时后,见到父母了;他们面容沮丧,甚至眼睛还有点湿润,看到我想说什么,但终究啥也没说。吃过饭,父母就坐在院里收拾豆子。当豆子脱去壳后,我才看清楚,那些豆子尽管是我们挑选出来的,但仍有许多瘪瘪的豆子,混杂在里面。
经过两三天的暴晒之后,豆子的差别更明显了,饱满的豆子圆鼓鼓的,十分漂亮,而原本没有成熟的或者干瘪的豆子更加瘦了。母亲说:“来,你挖上一碗豆子淘洗干净,我们做豆馅吧。”我闲着没事儿,就照做了,挖了豆子来到水池旁边进行淘洗。不承想,一些干瘪的豆子都漂浮在水面上,最后竟顺着水溜走了。我急忙喊:“豆子,这些豆子都跑了!”母亲走了过来,探头看了看,说:“你看,这些溜走的豆子,都是空虚的豆子。它们内心并没有什么实质性东西,只是徒有一颗豆子的外表。而那些饱满的豆子,才是真正的好豆子!溜走就溜走吧,不要也罢……”“那岂不可惜了?”我伸手捡了几粒干瘪的豆子握在手里,它们也充满了父母种地的心血,而现在竟然……我有点儿不忍心放弃它们。母亲说:“可惜有什么用?只是它们自己不努力罢了!我们施肥、浇水、侍弄,都是一样的,谁知道会长成这样的呀!再说了,把它们混杂在好豆子里面,做出的豆馅儿会影响口感的——它们是空虚的豆子!”母亲低头用僵硬的手指来回拨弄着碗里的豆子,有的干瘪豆子藏在了最下面,漂浮起来后又顺着水流走了。经过几番淘洗之后,碗里的豆子已经都是圆滚滚的了。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心里一阵阵难过。是啊,父母亲辛辛苦苦栽种的豆子,有的竟然长成了空虚的豆子,顺着水漂走。他们辛辛苦苦培养的孩子,结果半路上因为空虚而成为一枚逃走的豆子——那是多么悲哀的事啊!第二天起床之后,我收拾行李,父母亲走了过来。父亲说:“行,咱们就去学吧!只有把学习搞上去,内心充实,才能当一颗饱满的豆子……”就这样,在父母的“鼓励”下,在豆子的启示之下,我又踏上了返校的路程。
多年之后,我回忆起这一幕,突然醒悟过来,父母没有文化,怎么会说出“空虚的豆子”这句话呢?母亲笑盈盈地说:“我们哪有那本事呀?这不都是托了你小学杨老师的福吗?是他教给我们说的!”
杨老师是我们村里德高望重的老师,他颇有学识,所教学生遍布天下,有的学生成了国家干部,有的成了所在领域的领头人……当然,也包括我——从当初的一个文学爱好者,变成了现在的一名作家。
说到这里,父亲和母亲笑了,当初那枚内心空虚、干瘪的豆子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