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蓉
当我面对这片厚重的黄土地，摊开稿纸开始书写延安秋日的景象时，那些雄壮和柔美、苍凉和热烈、沉寂与活泼，看似矛盾又如此丰富多彩的秋色，将视觉、味觉、嗅觉联动起来，让我惊诧于它的博大和丰饶、自信与辉煌。
延安秋色，绝对离不开一座山、一座塔。这座山，这座塔，是镌刻在国人心中的信仰之魂。在宝塔山最高处，八角形的古塔高耸挺立，披着橘色的柔光，饱经沧桑而意味深长，记忆深处那首《回延安》的诗被激活。极目四望，秋阳正浓，层林尽染，周边的凤凰山、清凉山，色泽更加滋润饱满，映衬着鳞次栉比的城市全貌；延河水蜿蜒穿城而过，松柏延续着绿荫，将松果毫不吝惜地抛向大地。鸟儿在树丛里起落，衔花啄草，宝塔前摆放的一些花束的清香，连同崖边酸枣的幽香、松柏奇特的药香，熏染着漫山遍野。天地、草木、山水、楼台、街衢和五颜六色的人流，在这片红色土地和谐与共、相伴相生，构成一幅立体而现代的金秋序章。
杨家岭的秋意更浓。土窑洞前的每一株树枝丫上，红枣从密实的叶子里露出笑脸，颗颗红得扎实，像缀在枝头的小火把，闪烁着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光泽。柿子在绿叶间探头探脑，红红绿绿，相映成趣。中央大礼堂默立于秋阳之中，青砖灰瓦，朴素庄严。院中的银杏树叶已染了秋黄，却依旧舒展着脉络，秋风过处，落叶纷飞于革命旧迹之间，像极了风雨飘摇的岁月里始终挺直脊梁、坚守信仰的先辈。推开中央大礼堂的木门，木质座椅泛着经年的柔光，屋顶的五角星亮得温润。我试着坐在后排的椅子上，闭上眼，似乎看见了黑暗里煤油灯的光连成一片，仿佛能听见先辈们讨论探讨、追寻幸福真理的声音。站在那畦伟人种过的菜地前，但见白菜正肥、萝卜半露，众多秋果的奇妙香味在风中融合，提醒着每一个来人：真理，永远在脚下的土地里生长。
南泥湾的秋景，从来都不是自然的馈赠，而是孕育了伟大精神的坐标。迎面这座以饱满稻穗为造型的拱门，静静地立在万亩稻田边，背后是翻涌的金色稻浪，金浪顺着风势起伏，仿佛在温柔诉说着这片土地的故事。田埂上的农人们，脸上漾开的笑意，比秋阳还要灿烂。可谁能想到，八十多年前，这里还是“到处荒山、没有人烟、狼豹嗥叫”的烂泥湾，是三五九旅的将士们，身单衣薄，吃糠咽菜，挥动着手中的镢头，一下、一下叩问这片沉睡的土地，把荒地变成了“陕北的好江南”。秋阳下熠熠生辉的党徽广场、炮兵学校和大生产展览馆里收藏的农具、装备以及鲜活生动的图文，都带着温度，向我们传承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传奇和精神。走进湿地公园，芦苇摇曳、水鸟翩飞，松软里带着湿润的暖意，那是无数汗水渗进土层后留下的永恒温度，弥漫了秋天的旷野。不远处，农家院子里一派丰收景象，暖意浓浓；桌上的秋味盛宴，犒劳着耕耘一年的农人和远方的游客。我拿出相机，定格在镜头里的，不只是秋景，更是对那段热血岁月的致敬。
在梁家河，秋色不紧不慢地释放出来。老槐树枝丫间垂落的树叶,像一封封信，风一吹，便簌簌落在不远处的沼气池旁。砖石垒成的池壁,已爬满深绿的苔衣，知青旧居前的石磨盘还在，指尖触上去是凉润的。恍惚间,仿佛看到当年的知青们，一镐一锹挖开冻土，下到臭气熏天、一片漆黑的沼气池里，查找裂缝、仔细修补、排除故障、顺利点火的劳动身影。贫瘠的土地上，长出了饱满的玉米、浑圆的红薯、沉甸甸的高粱，氤氲出五谷杂粮混合的特殊香味，连同远处山梁上热烈的枫树，满溢了流光溢彩的乡野。
写到这里，我才发现，在这片热土上，视觉里眼花缭乱的秋，味觉里丰富多彩的秋，嗅觉里层出不穷的秋，其实就是对一座山、一座塔的敬意，是对一条河、一处景的牵挂，更是对一种精神、一种信仰的坚守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