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祯霞
当一声雁鸣划过长空，牛背梁的秋天就漫上枝头。
叶子最先变黄的是桦树和槭树。牛背梁的桦树可谓一景，它们以两种形式存在于牛背梁上：一种红桦，一种白桦。无论是红桦还是白桦，都亭亭玉立，一树向天，高大俊美，令人过目不忘。
生活在城市里的人们少见桦树。打个比方吧，桦树就像是人中君子，挺拔、高大，笔直向上，很少分叉，像是一个人品和修养极好的人一般，干净且清清爽爽。从幼苗开始，桦树就端端的，直直的，只是一味地向着天空中生长，从不左顾右盼、东张西望，树干上很少有分叉。它是树，却有着竹子的正直和亭亭玉立，有着薄如蝉翼般的皮肤；不仅美美的、雅雅的，甚至有一种超然脱俗之感。因此，不管在哪儿，它总是引人注目的，不仅仅因为它的美丽而轻盈的树皮，还因为它的不蔓不枝、永远端端正正、棵棵擎天；不仅长得端直，而且寿命挺长，一棵单株的桦树，在没有人工砍伐的情况下可以活到三百年，神奇吧！
一见到桦树，我便被它深深地吸引了，生长在我经过的道路旁，而且是红桦，不是一棵，是一大片，像一个大家族般群体呈现，分布在道路两旁。天空是那么蓝，衬着红桦柔红色的薄皮，让人忽然间有了一种红酒的微醺。多么美丽的树呀！多么迷人的中午呀！我站在红桦树下，剥下一张柔软而轻盈、比纸还薄的皮，夹进了我的笔记本。
红桦树一棵棵向天，在高耸入云的地方，是黄灿灿的树叶。树叶变黄，牛背梁的秋天就到了。牛背梁的秋天，就是从那一片一片的桦树叶逐渐变黄开始的。当第一片树叶变黄的时候，牛背梁的秋天如赶场般地来了。牛背梁的树叶变黄是渐递性的，它们从绿到黄，再从黄到红，一阵秋风吹来，颜色便要深一些，在阵阵秋风中，忽然就成熟了，忽然就风姿绰约了。
一个妇人背着一挎篮五味子，与我擦肩而过。我看着晶莹的红色，急不可耐地叫住了她。她听到我的声音，停了下来。我说：“大姐，你这五味子好诱人，我看到都想吃了呢！”大姐抓了一把，递给我说：“来，吃吧！”我说：“我买你的吧，我们人多，白吃你的不合适。你这么辛苦地从山里摘出来，不容易，我们买一些，拿点回去给家人们吃吃！”大姐见我们坚持要买，就放下了挎篮。我从包里拿出一个塑料袋，装了半袋子，给了大姐二十元钱，大姐说：“多了多了！”我说：“没事，这儿没有秤，就这样吧，不能亏了你哟！”大姐感激地笑了，说：“你们城里人就是慷慨。其实啊，在这山里，山野果还是挺多的，五味子、猕猴桃、糖李子、八月炸、毛栗、核桃，都是牛背梁的特产！”听她一说，我们又想起了那棵有名的野生核桃树，便问：“野生核桃熟了没有？”大姐说：“熟了，有时从路边走，就能遇得到，一种小小的坚果，比市面上卖的核桃要小，壳硬一些，果肉也少，多数人是拾着玩呢。”大姐远去，我们吃着偶得的五味子，喜形于色。
走着走着，在一簇簇椭圆的叶子下，看见了几个毛乎乎的猕猴桃，让我喜出望外，没想到会与它如此意外地相逢。看来，今天运气不错！我轻轻掀开圆圆的叶子，让它们都暴露出来。它们在阳光下泛着黄绿色的光，坚硬而饱满，紧紧地扒在青黄色的藤上，大小个头一样，像是兄弟姊妹，全都沿着藤蔓长着。这种自然生长的山野果，是真正的纯绿色食品，在自然中生，在自然中长，没有任何污染，只凭着自己的顽强在自然的风雨中生长，长成藤叶、开出花、结成果。这样的植物，既珍贵，又可贵。秋天的时候，总有一些熟悉山林的农人走进山中，将它们采摘下来，用背篓背回去，拿到街市上售卖。这些猕猴桃，在都市人的眼里可稀罕呢；摆在街面上，一会儿便被一抢而光。这样纯自然长出的野生猕猴桃，只有秋天才能吃得到；过了这个季节，哪怕有多少钱，都无法买得到。
正在思绪翻飞中，几个孩子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手上拿着的正是八月炸，紫色的皮，裂着一条口子，露出白白的带着黑子的瓤。一个拿着，几个讨要，被追的孩子一边快步地走着，一边说：“别抢，会给你们分的，大家都有，我们找一个平一点的地方，坐在那里吃吧！”听到这话，那几个追逐的孩子便停止了追赶，脚步慢了下来，几个人向一棵树下地势平坦的草坪走去。
以前在娘家的时候，母亲上山见着八月炸，也会摘回来给我们吃。母亲说，八月炸跟香蕉一样，甜甜的，软糯着，只是香蕉没子，而八月炸有子。在没有香蕉的日子，我们便将八月炸当作香蕉吃，一样吃得又香又甜。现在吃喝不愁，八月炸又成了孩子们的野趣，他们吃的是在大自然中淘得的野味，是别处无从觅得的心情、学习之余的快乐。
看着他们的快乐，让我想起童年的种种。在山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有着比城里孩子多的闲趣和快乐，一座山就是一座宝藏，永远有着意想不到的神奇和意外。好奇的小孩子，如一个个探宝者，学习之余，一头钻进山里，在山里寻找无穷无尽的乐趣。可以说，山里每一个孩子的童年、少年甚至是青年，都和大山密切相关；树上的野果，地面的野菜，树下的中药材，以及那些块茎类的食物，都是舌尖上的美味，在带给孩子们快乐的同时，也滋养着他们日渐丰满的身心。
在牛背梁上，沉醉的不仅仅是秋天丰富多彩的自然风光，而且也沉醉在唯有大山才能养育出的数不尽的意趣和滋味当中，那些你追我赶成熟的野果和野味，甚至还有蘑菇、木耳和灵芝，都是牛背梁的尤物，也是口腹之中的珍品。牛背梁以它的博大孕育了万物，而万物又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提供丰富的营养；于是，牛背梁便有了母性的宽厚与仁慈。生在大山中，便如在母亲的怀抱里，即使风寒夜露、饥肠辘辘，也能在大山中找到果腹的食物。
不多日，所有的树叶都“哗哗”地变黄了，尽管颜色深深浅浅、浓淡不一，但就像是约好了似的，“哗”地一下都变黄了，像是大师泼过的黄色油彩，像是魔术师玩了一把精彩绝伦的魔术，又像是一阵神奇的风吹就的，那些高的矮的、粗的细的，从山顶下来，像是赶场似的，全都变得金灿灿的，声势浩大而壮丽辉煌，充满了金色的诱惑。
在金灿灿的黄色中间，还有一些明艳的红色，多是五角枫和糖李子树。一树一树，红艳艳的，美丽而招摇；一簇一簇，一团一团，分布在牛背梁的山岭间，如火如荼，将秋天渲染得浓烈而风情万种，像是一个个激情奔放的少男、少女，挥舞着火红的小手，把秋天热切地召唤。
站在牛背梁上，可以窥见一座山最美、最壮丽、最金碧辉煌的秋天。牛背梁的秋天，不仅是丰饶的，而且是令人沉醉的，凝聚了丰富和多彩多姿，将万千意象汇聚于一身；像一个富家公子，又像是一个窈窕淑女，还像一个调皮的孩童，亦像是一个阅尽沧桑的老翁，将所有的家庭成员聚合在一起，迎接盛大的节日。
秋天挥挥宽大的衣袖，立时群贤毕至，整个秦岭瞬间光芒万丈，醉在了满目的金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