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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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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变醉芙蓉

日期: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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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尘忆

  “一日三变醉芙蓉,朝如初雪晚若霞。”

  霜降节气来临,秋意已深。出差湖南,我顺道回了趟洞庭湖畔老家。老远望去,屋前鱼塘边一棵木芙蓉树,高约三米,花开数百朵。花朵硕大艳丽,傲然挺立枝头,兴高采烈地迎接我这远道而来的游子。父亲佝偻着背,围着大树采摘。

  近乡草木情愈深。晓色清光里,木芙蓉花朵初放,花白如温玉,如镜中霜雪,如记忆中的月色,折叠堆积,仿若人间惆怅客,一日且犹长。鸟在树间,欢呼跃起,白羽掉在光线里,徐徐而落,落过花前;午后花色渐浓,阳光洒在花瓣上,不动声色地攒着劲儿,一点一点地染上粉红,直至整朵花都如小姑娘害羞时的脸颊;还来不及稍事休息,又一点一点地向深红渐变,夕阳西下,天空橘红,它也彻底换上了暗红衣裳。风起,大多数花儿会飘然离开枝头,欣欣然回归大地怀抱,没有一丝犹豫,从不拖泥带水。当然,也有极少数眷恋枝头不肯离去的,非要等到第二天清晨,看见新的洁白花蕾含苞欲放,略带些许无奈,默然黯然坠下。

  直到上了大学,与五湖四海的同学汇聚一堂,我才知道原产三湘大地的精灵——木芙蓉,早已被引种他乡。外地同学常称其为“三变花”,可我始终偏爱家乡话里的“转色花”——它不像“三变花”那样直白,相反带着几分动态的温柔,像是花儿自己在时光里慢慢转身,把每一刻的美尽情舒展、呈现。另外,也是最重要的,于我,“转色花”是一个带着少年温度的名字。正如现今回家探亲的我,即便远远观之,当年初遇时的记忆立马复活,是那样亲切,又是那样生动。

  日历往前翻四十个春秋,霜降前的某个黄昏,才上初中的我曾在木芙蓉树下读古人写它的诗:“小池南畔木芙蓉,雨后霜前着意红。犹胜无言旧桃李,一生开落任东风。”方才知晓它不止美丽,更有顺应自然绽放、保持独立自我的高洁品性。它掌控着自己的生命节奏,不枝不蔓,独处自律,只在属于自己的秋光里,早、中、晚把每一种色彩都演绎出醉美的模样。彼时,我喜欢抬头看着满树的花朵,偶尔轻抚,它们的花瓣儿像极了我们用来做手工的皱纹纸,纹路细腻又有质感,摸上去温婉、柔韧。

  恍惚间,感觉能听见它们的低语呢喃,我心中不禁感叹:木芙蓉之美,在于时光恰好,在于浓淡得体,开与不开皆相宜;开则惊为天人,合则若信未拆,如环佩悬挂于裙侧,一步一步,轻摇微晃,或玲珑,或寂寂。

  白居易有诗:“莫怕秋无伴愁物,水莲花尽木莲开。”诗中所说的木莲,便是深秋悄然绽放的木芙蓉。清寒渐起的秋光中,木芙蓉一朵一朵,像小小的杯盏,缀在细韧而挺秀的枝头。那盛放的姿态,绚烂得如同春日繁花,却比春色更多几分孤高的气韵。它独自伫立在时序的转角,晨看天色流转,暮对云影徘徊。花色亦随时间流转,由清晓的素白,转为午后的浅粉,再到向晚的绯红,像极了素腕上的一抹白玉,又似美人颊边淡扫的胭脂,更似灯前微醺,那三杯两盏后,悄然浮上双颊的酡红。

  印象中,眼前这株木芙蓉是儿子出生那年父母特意栽种的。平时极少侍弄花花草草,以种果木为主的母亲,第一次动了用花来纪念孙辈出生的念头。二老未曾想,木芙蓉易养,风雨霜雪,该开花时自然就开了,自由自在。父亲边采摘边告诉我,这株木芙蓉是重瓣的,同枝花开三色,蓼红、莲白、海棠粉。引得我再次细细观望、回味,木芙蓉确实是花开一日三变,“晓妆如玉暮如霞。”及至霜降,尽管被霜覆盖,但木芙蓉依然花开繁华,故亦被称为“拒霜花”。苏东坡有诗云:“唤作拒霜知未称,细思却是最宜霜。”从“拒霜”到“宜霜”,一字之差,愈加显现出其天姿傲骨、独立不羁。

  木芙蓉花美就算了,还能药食同源。宋代,人们甚至用木芙蓉花来煮豆腐,红白相衬,恍若雪霁之霞,给这道菜取了个诗意的名字“雪霞羹”。母亲在世时,曾经采摘芙蓉花,说是留着吃。她常以芙蓉花做粥或煨汤,笑言这是味道醇美的药膳,用以调养身心。

  清姿雅质的木芙蓉,就这么在水边开着,一天三变。我们就这么看着它,在鱼塘边,在秋风里,朝开暮谢,心里反而会生出一种温暖和美的感觉。说不清是醉芙蓉安抚了秋的萧瑟,还是秋日的光阴,本就该配上这样一场温柔的花事。或许,这才叫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