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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浐河里的芦苇

日期: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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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8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芦苇草  IC photo供图

  □周养俊

  秋意漫过堤岸时,浐河的芦苇便成了最执着的守望者。

  它们沿着蜿蜒的河道铺展开来,像被风揉皱的绿绸,又似大地漫不经心抖落的絮语,从秦汉的月光里一直绵延到此刻的暮色中。我喜欢在黄昏时分沿着河滨路散步。夕阳把河水染成蜜色,芦苇丛便成了这片蜜糖里浸着的翡翠。细长的叶片在风中舒展,顶端的芦花还带着青涩的锋芒,却已藏不住柔软的心事。偶尔有白鹭掠过水面,翅尖划开的涟漪荡到苇秆脚下,惊起几只跳跃的灰雀,转眼间便钻进浓密的叶隙里,只留下一串清脆的啾鸣在苇荡间穿梭。

  岸边的芦苇,是懂时节的。春末时,它们从冻土中钻出来,嫩得能掐出水的绿茎,裹着浅褐色的鞘,像一群怯生生的孩童,仰着脸打量这个刚刚苏醒的世界。那时的浐河还带着寒意,水流清澈得能看见河底的卵石,芦苇便借着这股清冽劲儿疯长,不出两个月,就齐刷刷地蹿到半人高,叶片边缘的细齿在阳光下闪着银光,摸上去却并不扎人,反倒有种温润的韧性。

  夏夜的芦苇,是最热闹的。晚风拂过,整片苇荡便响起沙沙的私语,像是无数支小夜曲在同时奏响。萤火虫提着灯笼来了,把绿色的光点撒在叶尖,与远处桥上的路灯遥相呼应。我常坐在老柳树下,看月光透过苇叶的缝隙筛下来,在地上织出斑驳的网。偶尔有晚归的人经过,脚步声惊飞了栖息的水鸟,却惊不散芦苇丛里的蛙鸣,此起彼伏的叫声,像是在为这条古老的河流唱着永恒的夜歌。

  雨水多的年份,河水会漫过滩涂。芦苇便站在浅水里,茎秆被泡得愈发粗壮,叶片却更显青翠。清晨去看时,每片叶子上都托着晶莹的露珠,阳光一照,满塘的碎钻便晃得人睁不开眼。有调皮的孩子,折了苇秆做吸管,插进水里,能喝到带着甜味的河水;老人们则喜欢选那些最粗壮的茎,剥去外皮,露出雪白的内芯,说是可以用来编席子。我曾见过一位白发老人,坐在马扎上,手指翻飞间,枯黄的苇条便成了细密的纹路。他说这手艺是年轻时从河对岸学的,那时的浐河两岸,芦苇荡比现在要宽得多。

  深秋,是芦苇最美的时节。曾经的绿浪渐渐染上霜白,顶端的芦花蓬松起来,像无数支小扫帚,在风中轻轻摇曳。这时的芦苇荡,成了摄影师的天堂,逆光下的苇穗透着琥珀色的光晕。偶有芦花脱离枝头,乘着风悠悠扬扬地飘向河面,引得成群的野鸭追逐嬉戏。我见过最动人的一幕:一对老夫妻在苇丛边拍照,老爷爷举着手机,老奶奶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背景里的芦花恰好扬起,像一场温柔的雪落在他们肩头。

  冬天的芦苇,是沉默的智者。叶片褪尽了最后一丝绿意,只剩下枯黄的茎秆在寒风中挺立,芦花早已散尽,却依然保持着向上的姿态。雪落时,整片苇荡便成了素白的世界,唯有那些倔强的秆子刺破雪层,勾勒出坚韧的轮廓。这时的浐河格外安静,水流也放慢了脚步,仿佛在与芦苇一起等待春天。有一次雪后初晴,我看见几个孩童在苇丛边滑冰,他们的笑声惊起了几只麻雀,在洁白的背景里划出几道灵动的弧线。

  浐河的芦苇,是有记忆的。它们记得河岸边曾经的夯土城墙,记得古渡口来来往往的商船,记得战火中流离的百姓,也记得如今公园里嬉笑的游人。河水在变,两岸的风景在变,唯有芦苇年复一年地荣枯,像一群忠诚的史官,用自己的生命记录着这条河的前世今生。

  暮色渐浓时,我转身离开河滨。身后的芦苇仍在风中轻摇,像是在与我道别。月光慢慢爬上它们的梢头,把细长的影子投在水面上,随着涟漪缓缓流动。我知道,明天清晨再来时,这些芦苇依然会站在这里,带着露水,迎着朝阳,继续守护着这条古老的河流,守护着时光里那些不动声色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