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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想念麻雀

日期: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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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7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魏建彪

  前不久,在港下参加亲友聚会,同桌的表哥,讲了个和麻雀有关的笑话。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村民生活困难,肚皮吃不饱是常事。但有好酒者,廉价的零拷白酒,照喝不误;下酒菜,常是腌萝卜对付,有时就干喝。一日,到港下街上,在饮食店门口卖熬麻雀处,香喷喷的气味扑鼻而来,他口水直咽,馋中生智。一边与营业员搭讪,一边用右手手指拎起托盘里的熬麻雀,左看看右看看,拎了这只,又拎那只,眼睛里放着光,嘴里品评着它们的大小、肥瘦。

  趁营业员不注意,手指微微叉开,手背紧贴托盘,迅速插到好几个熬麻雀身下,把它们翻过身来,手指、手背、手掌立时沾满了浓油赤酱的汤汁。嘴里念叨着“真不错,真不错”,左手摸摸这口袋、拍拍那口袋,脸上露出遗憾的表情,向营业员谎称“今日没带钱,下次再来买”。转过身去,慢吞吞走了几步,然后加快步伐,奔家中而去,右手端在胸前,左手候在下面。到家后,赶紧拿出白酒,汤汁当下酒菜,喝了起来。抿一口酒,舔一下手,咂摸着滋味,陶醉其中。不知不觉间,手上汤汁舔得干干净净,酒竟然喝掉了3两。

  听着绘声绘色的讲述,满桌人都笑了,有人笑得弯下了腰,80多岁的老人,用手背抹起了眼眶。几个年轻人不住地追问:“真有此事?”

  回锡城的几天里,我讲给好几个朋友听,笑着聊着,也勾起了记忆里有关麻雀的一些往事。小时候,农村麻雀很多,几乎天天见。它们个儿不大,灰褐色的羽毛,跟泥土颜色很接近,小脑袋不停地转动,警惕性很高。村里头,往往几只、十几只在一起,屋顶、竹林、树枝、柴垛、地面之间,飞来跳去,寻谷觅食。

  田野里的麻雀,一群一群的,每群几十只、上百只甚至更多,飞起来,落下去,都是黑压压的一片。粮食成熟的季节,它们享受着盛宴,村民们伤透了脑筋,想了不少办法来对付,包括在田里插稻草人。粮食运到打谷场,脱粒后在太阳下暴晒,麻雀与年老的看场人玩起了捉迷藏。悄悄降落在远离看场人的那一端,小心翼翼,贼头贼脑,啄着谷粒;慢慢地,动作放肆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也越来越大,惊醒了打瞌睡的看场人,气得她边跑边骂:“你们也来欺负我老太婆。”捡起地上的扫把,远远的猛掷过去。

  村民们对麻雀没啥好印象,抓捕麻雀就有了正当理由。隔壁河东庄村,有个“打鸟的阿某某”,很有名,大人小孩都知道。肩背鸟铳,斜挎着装猎物的布袋子,不紧不慢地走在田埂上,像个信心十足、正在出征的战士;一只猎狗,一会儿跑在前,一会儿跟在后。偶然碰到,小孩都要停下脚步,行上注目礼。

  我见到过一两次打麻雀的场景。一群麻雀正在几十米开外的地面上觅食,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一铳打过去,上百粒铁砂飞出,身边的猎狗如箭一样窜出。铁砂的覆盖面比筛子还大,往往能有一二十只麻雀中弹,滚翻在地;剩余的麻雀,扑棱着翅膀,惊叫着飞逃,有的在半空中掉落下来。猎狗冲到前面,昂首而立,竖着双耳,机警的眼睛,不时看向主人、地上的猎物和天空。

  有人用气枪打麻雀。黑乎乎的竹林里,微风吹过,不时传出轻微的“唰唰”声。一束雪白的手电筒光,射向竹枝竹梢,强光罩住的鸟儿一动不动,“噼啪”一声,气枪开火,鸟儿应声落地。如果一击不中,惊飞了这只鸟,就会发生连锁反应,附近的鸟也会飞起来,竹林里发出一阵“哗啦啦”的声响,好一会儿,才能重新安静下来。

  我用弹弓打过麻雀,也在冬天雪地里用筛子、稻谷诱捕过麻雀,很起劲,很好玩,但收获很有限。母亲曾嘀咕:“光听雷声响,不见雨下来。”

  抓捕的麻雀,成了人们餐桌上的美味佳肴。烧法有很多种,主要的是熬麻雀。很多年里,我吃过很多次,其中一次印象特别深。有一天,去北头巷看望顾静珍阿婆。阿婆快60岁了,与我父母关系很密切。她曾是大队的妇女主任,一身正气,口碑非常好。中午请我吃饭,饭桌上先摆着4盆菜——油炸花生米、凉拌西红柿、水煮毛豆结、熬麻雀,还拿上了两瓶汽水。半大小子的我受宠若惊——把我当大客人招待了,心里很过意不去:她这么大年龄了,身体还不太好,准备这些菜,要花费多少心血啊。我吃了两只熬麻雀,尽管跟以前吃过的相比,也没多少特别之处,但至今想起,慈眉善目、热情张罗的阿婆,仿佛就在眼前。

  村前锡北运河上水泥桥的桥洞里,有不少麻雀窝。春夏季节里,我们常去掏,有时有鸟蛋,有时便有刚孵出的小麻雀,光溜溜的,粉红色,眼睛还没睁开呢,张着个嘴,嘴边黄黄的,“叽叽”叫着,就是要吃的。我曾经捧一个回家,当宝贝似的,在彩色小竹篮底铺上布,把它放进去,喂水,喂米,喂皮虫,然后用破渔网,把小篮子包起来。不知是喂养不得法还是啥原因,三四天后,小麻雀蔫蔫的,很快就死了。小伙伴们养的,大抵也是这结果,有的,竟然被猫吃掉了,真是罪过。

  渐渐地,我对麻雀有了更多的认识。上世纪50年代,麻雀曾被作为“四害”之一,遭到大量捕杀,但很快因虫灾爆发被移出“四害”名单;它们虽然吃农作物,但主要以农业害虫为食,对农业生产总体是有利的,对于维持生态平衡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后来,麻雀已成为国家二类保护动物。

  忽然意识到,似乎有很长时间没看到麻雀了。到底是麻雀少了,还是人们忽视了它们的存在?我,有点想念麻雀了。深秋了,收割稻子时,我要再到港下去,澄澈的天空下,空旷的田野里,寻找那一群群自由自在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