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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2-20
星期六
当前报纸名称:西安日报

故乡的月光

日期: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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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面:07 西岳       上一篇    下一篇

  □向昌斌

  故乡洋县的中秋月光,是从味觉开始的。

  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哪怕最便宜的一盒月饼。可母亲总有办法,她会在中秋那日,早早地从地里收工回来,洗净沾着泥点子的手,舀出珍藏的白面,在那个用了多年的枣木案板上,用力地揉。我和弟弟像两个小尾巴,围在灶台边,看着面团在母亲手下变得光滑,看着她把面团放进蒸笼,然后便是最难熬的等待。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锅底,水汽氤氲上来,带着纯粹的面香,那便是我们童年里中秋的味道。

  馒头蒸好了,白胖胖、热腾腾,一个个憨实地挤在笼屉里,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母亲总会挑出几个模样最周正的,小心翼翼地放在一个粗瓷盘子里,端到院子里那张破旧的小方桌上。月色清浅地洒下来,她神情庄重,在盘子前插上三炷细细的香。香烟袅袅地升起,笔直地向着那轮渐渐清晰的月亮升去。馒头的热气与香烟缠绕在一起,在我们眼里,那是天下第一等的美味。直到母亲轻声说“好了”,我们才冲上去一人抓一个,烫得在两只手里倒来倒去,也舍不得放下,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大口;那股扎实、温暖的麦香,瞬间充盈了口腔,也填补了我们对“月饼”的所有想象。

  许多年后,街巷里飘满了苏式、广式的月饼甜香,老铺子的“土月饼”酥皮儿一层层,模样朴拙而亲切。这甜味,是故乡中秋的味,却再也盖不住记忆里那口滚烫的馒头香。

  这甜味,在年轻人那里,化成了羞涩而浓烈的“送节”。定了亲的男青年,节前必提着大红礼盒,装着月饼、烟酒与肥硕的蹄髈,体体面面地送到女方家去。我总记得巷子口那后生,提着礼盒时脸上的红晕与庄重的拘谨。女方家的门,此刻在他眼里,怕是有千斤重。门开了,未来岳父母的笑脸,姑娘躲在门帘后偷望的眼神,才让那悬着的心落了地。中秋的月,仿佛也从那时起,才真正地圆了。

  月一圆,便照见人间的团圆与新添的喜悦。倘若新过门的媳妇添了丁,娃娃的姥姥家便要热热闹闹地来“送节”。外婆亲手缝的虎头鞋,针脚密密的;还有那泥塑的“兔儿爷”,涂着鲜亮的颜色。最有趣的,是圆环状的“曲连馍”,寓意孩子前程圆满。这些东西摆开来,满屋子都是喜庆。年轻的母亲抱着婴儿,脸上是倦怠而满足的光辉;做外婆的,眼里全是疼爱,看看女儿,又摸摸外孙。圆满的月亮,将两份幸福都照亮了。

  月色清辉,也总不免洒在那些未能团圆的人心上。邻家三奶奶的儿子远在南方,已是三年未归。节日的喧闹,于她反衬出几分清寂。她依旧摆上月饼瓜果,对着明月喃喃:“月亮这么亮,照着我,也照着他,他看见了,便知道家里一切都好。”那一刻,我顿悟,中秋所有的习俗,无论是甜蜜的“送节”、热闹的“贺喜”,还是我母亲那盘敬月的馒头,其最深的内里,都藏着这样一份朴素的祈愿与牵挂——它是一根看不见的丝线,无论儿女走得多远,总被故乡的月牢牢地牵着。

  夜渐深,我独自走到院中,仰头看那轮明月。它还是秦汉时的月、唐宋时的月,可它照着我的洋县,便有了独一无二的温情。新式糕点的甜,“土月饼”的扎实,青年“送节”的忐忑,外婆“贺喜”的忙碌,老母亲望月的思念,还有我童年那盘敬过月神、烫手又暖心的白面馒头……这一切,都融在如水般的月光里。

  月光,便是故乡的声音,是心底最柔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