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綦德周
厨房杂物架上，摆放着一块有包装的长方体磨刀石。
这块磨刀石，褐红色，周周正正。日常不是天天使用，月儿半载会用它磨一磨厨房钝了的刀。过年时候，它的价值才会最大化体现，能忙一阵子。每逢见到它，我就会想起40年前的往事。孩童时代，好奇心会牵着自己关注一些事物，有一年我忽然关注起家中那块磨刀石。
父亲是木匠，在他自己的木匠屋里摆放着块大磨刀石，我常看到父亲用它磨斧头、凿刀、锛。有时候，还把家里菜刀、剪子磨得锋利顺手。尤其是在麦收前夕，不少邻居们都来找父亲给镰刀安上木柄，并在磨刀石上再好好磨一磨开刃子。冬季或是开春时节，有些街坊会来找父亲做铁锨。事毕，一把新铁锨既光亮又锋利，邻居街坊都夸父亲心地好、手艺好。
一年又一年，那块磨刀石弯了腰，中间凹陷明显。1977年，我高中毕业，正逢公社组织各村搞农田基本建设。父亲说，家里那张旧铁锨用得年岁久了，不太好用了，给你换张新的。在老木匠屋里，我站在父亲跟前。父亲双手齐动，一刮一刨，仔细地修理着木柄。然后，又拿出铁匠淬火的新铁锨头。待木柄安好后，父亲拿起铁锨，又从一个小铁桶里提出蘸水的毛刷，把那块大磨石润湿，然后就“唰”“唰”“唰”地磨起来。一边磨一边对我说：“木匠师傅对我说过，‘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木匠要做好木工活，工具必须锋利。整理土地，铁锨必须光亮、锋利。光亮、锋利的刀就省力。”这句话至今刻在我心里，也体会到了父亲师傅那句话的含义：要做好每一件事情，准备工作非常重要。
岁月重彩，伴我成长。那些时光里，我经常用父亲木匠屋里的大磨石磨水果刀、剪刀、锥子、铅笔刀刀片、镰刀等，过后都会得意地感激那块不食人间烟火的磨刀石。或许我不是与土地、庄稼打交道的料，1981年我开始在公社干通讯报道员的工作。到了1983年，经考试，我被录用为县委宣传部报道组新闻干事。报到头一天晚上，母亲炒了几个菜给我饯行，嘱咐我多学习，踏踏实实好好工作。他们说：“你没机会考大学，一定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遇。”与父亲小酌几杯啤酒后，他说：“给你准备了一块质地不错的磨刀石，明天捎着。平常刀具不锋利了就磨一磨。”稍一停顿，他又接着说：“你现在的工作是写文章。我不识字，也不懂。但有个道理你要记住：写出来的文章一定要好好改，就像斧头、镰刀在磨刀石上要好好打磨，这样出来的文章才完美，才没有伤疤······”我不住地回应点头。岁月安然。此后几十年来，父亲光知道我的新闻作品获了不少奖，可不知道这些获奖证书背后有他的叮嘱。也是，我们爷俩就没再说起磨刀石的事。
古人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2014年冬，父亲病危住进了医院。那天，病房窗外阳光懒慵，偶尔躲进云彩，他精神状态倒不错。我用家里磨刀石磨得锋利的水果刀，削了个苹果给他。趁机，我向父亲拉起了当年进城送我磨刀石的情景，以及30多年的生活、工作经历，把自己的酸甜苦辣向他做了倾诉。真畅快！我长长舒了口气，不让父母对自己的事存在疑惑，也应是一种孝道。40多分钟，一节课的时间，父亲一边听我讲，一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他最后说：“人，需要磨炼。成长，需要社会磨炼；写文章需要知识和经验来打磨。人，不磨不能成才；文章不磨不能成为好文章。”我百思不得其解，不识字的木匠父亲为什么能说出这么有见解的话？莫非平日自己低估了他对事物的认识水平？
父亲辞世后，我把城里家中那块磨刀石重新冲刷、清洗，用泡沫塑料捆绑包好，以备后用。隔一段时间，我就会打开它冲洗一遍，磨磨切菜刀、剪刀。四十几年弹指一挥间，人变老了，磨刀石也在变老。但细细品味，父亲关于磨刀石的那些话没有老，永葆活力和朝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