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熹聪
高考甫一结束，我就缠着妈妈：“去广州吧！我想喝早茶，找回儿时的味道。”
妈妈和小姨是专职司机，我与外婆、表妹一路只管吃了睡、睡了吃。车到四外公所在的荔湾老城区，发现以前我出生、上幼儿园的小区等好多旧楼都不见了，倒是街角飘来的阵阵香味依旧那么熟悉——烧腊档的油香、糖水铺的甜香，还有那股让人迫不及待想喝早茶的味道。变得是高楼大厦，不变的是那句老话——“食在广州”，还有我胃里对它的深深想念。
抵达广州的头一天，天还没完全亮我就醒了。鼻子特别灵，闻到窗缝飘进来一阵湿湿热热的气味，那是混着虾饺的鲜、叉烧包的甜，还有开水冲茶的清香。这股味道，似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拍醒我：“喂，起床啦！饮早茶去咯！”街灯还朦朦胧胧，骑楼下已经有些人影在走动。花城的清晨，连空气都好像被茶楼的蒸气蒸过，在悄悄地叫你：“快点来呀！”
我们冲到附近一间老字号茶楼。嘿！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进去一看，人声鼎沸，聊天、看报、喝茶的，好不热闹。许多老茶客面前已摆上第二轮点心，大有直落午市的架势。幸好有四外公和四外婆早早在那儿候着我们。四外婆热情地招呼：“靓仔，好多年没吃过广州早茶了吧？试试这里的虾饺和艇仔粥啦，好正的！再点个传统的鸡仔饼尝尝？”点了她推荐的虾饺、艇仔粥、鸡仔饼，又加了肠粉、金黄的流沙包和萝卜糕等。等着的时候，四外婆跟我们闲聊：“我从小喝茶喝到大，这里的味道几十年都没变过。”她说的粤语，跟我小时候记忆里的调调一模一样，那种软糯的韵律，一下子把我拉回幼儿园的时光，感觉自己就坐在亲人膝头等着吃东西。
点心一笼笼地上来，桌子立刻变得五彩缤纷，香气在鼻腔里炸开，感觉有人轻轻拎了一下胃袋。第一个报到的是虾饺，皮薄得像层纱，透过皮能看到里面粉嫩的虾肉和青绿的笋粒。夹起一个，还带着点弹性。轻轻咬开，整只饱满的虾仁“弹”入口中，鲜甜极了。笋粒的爽脆夹着虾的弹牙，口感棒极了。四外婆说得对，一定要趁热吃，凉了皮就粘成一团不好吃了。这口虾饺，似吃进了整个大海的精华，珠江的风味都在里面。接着上来的是肠粉。米浆倒在布上，铺上鸡蛋和韭黄，放入蒸笼，“嗤”一声，几十秒就好了。拿出来，粉皮白滑透亮。老板拿着油壶“唰”一声淋下去，深褐色的豉油汁在肠粉上画出漂亮的纹路。用筷子卷起一块，粉皮又滑又有嚼劲，裹着满满的鸡蛋，米香很纯，豉油的咸鲜一下子把整个味道升华了。这种温柔的米香和咸鲜，就像广州人给客人的一个无声拥抱，特别暖心。
小巧的鸡仔饼上桌了，焦糖色的饼身点缀着南乳的暗红，咬一口，先是脆，再是南乳的咸香和肥肉的甘香混合，最后是榄仁的微苦回甘。最中意的艇仔粥终于来了。这碗粥，真是压轴好戏。粥底熬得又绵又滑，几乎看不到米粒。用勺子一舀，仿若在挖宝，有嫩滑的鱼片、脆脆的油条粒、香香的花生、爽口的海蜇丝，还有蛋丝、炸猪皮、鱿鱼丝……材料多到数不完。
这时，一直品尝早茶的外婆总算开了腔：“以前水上人家在小船上卖的，一碗粥起码七种料，花足心思的！”她告诉我撒点葱花、滴几滴香油，不用搅，直接吃。米粥的温柔，包裹着各种食材的鲜、脆、香、韧，咸鲜味非常丰富，一碗下肚，整个人都暖烘烘的。这碗滚烫的艇仔粥，装着珠江水上人家百年的生计和对岸上人的一份心意，是最有温度的广州味道。
坐在茶楼里面，感觉时间都慢了下来。四外公告诉我们，平时他与四外婆也会来这儿饮早茶，和周围的老人家一样，来一壶普洱或凤凰单枞茶，要几样点心、看一份报纸，和老街坊聊聊家常，一个早上就这样悠悠闲闲地过去了。四外公有意挪到我跟前，看见我摊在桌面上的广州美食地图，用他非常地道的西关口音笑着问：“大学生，这次是专门过来寻味的，吃得惯不惯啊？”我猛点头：“太棒了！我趁还没有开学，特意回来广州看看你们，嘻嘻，也是重寻这些老味道的。”四外公听我这么说，眼角的笑纹更深了。等桌上的茶叶煮沸，他起身给我们斟茶，只见滚烫的水柱精准地冲入我的茶盅，碧绿的茶叶在水中翻滚舒展，冒出的热气氤氲了眼前的杯碟。瞬间，心里那种温暖的东西，反而更加清晰地涌了上来。
食物，就是一座城市的密码。每一口老味道里面，都住着它的灵魂和它的温度。长沙的辣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而广州的早茶，就像一把钥匙，“咔嗒”一声，打开了记忆的闸门。原来，在我味蕾最深的折痕里面，一直藏着珠江蜿蜒的水影，和骑楼下那个懵懵懂懂被父母、外公外婆牵着小手去喝早茶的清晨。
下次我还要来广州，肯定不只是赶着打卡。一定会找张倚窗能望珠江的桌子，跟老板说声：“照旧！”或许，我才算真正寻到了“食在广州”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