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进
那天游览完榆林老街，就接近正午十二点了。
从清晨便稀稀拉拉飘落的雨丝，此时下得有点稠了，空气中添了几分凉意。因与朋友相约一起午餐，潘虹便快步走到车水马龙的干道边抬手拦车。
没等多久，一辆绿色出租车缓缓驶来。她拉开车门坐进去，目光与驾驶座上的司机交汇。他约莫五十岁上下，浓眉大眼透着精神气。“去哪儿？”他的陕北腔地道而有力。“榆林常乐路某某大酒店。”潘虹边应答边掏出房卡递过去。司机快速扫了一眼，随即踩下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在城市道路上穿梭，灵巧地折拐、转向，穿过闪烁的红绿灯十字。行驶途中，司机打开手机广播，里面传来记者采访一位榆林本地女士的声音。那位1996年出生的姑娘，大专毕业后，既没留在城里找工作，也没忙着谈恋爱，竟独自一人走进深山，养起了三千只鸡，且通过超市把鸡蛋送到了市民们的餐桌上……
正被这个独特的励志故事所吸引，潘虹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是朋友打来的，说他已经在酒店餐厅门口等候。潘虹即回应：“在出租车上，很快就到。”挂断电话，潘虹望向窗外，似乎是上午走过时看到的街景，便随口说了句：“快到了。”可没想到，司机却突然开口：“找不到地了。”她心头猛地一惊，转过头，正对上司机那双大眼睛。那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见她满脸疑惑，司机又重复了一遍：“找不着地了。”
“他是想多转几圈增加点出租费吗？”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后，潘虹旋即镇静了，说：“你刚才听的那姑娘养鸡的故事，挺感人的，你喜欢听这样的故事，是个好司机。”“这年头，当好人有啥好处？！”司机语气里带着几分自嘲与感慨。潘虹望着他的侧脸，毫不含糊地说：“怎么没好处？能让自己心安就是最大的好处！一个人从早到晚不做不好的事，吃饭就香，睡觉就踏实。那份心里的坦荡和舒适，会自然流露出来，感染到身边的妻子、娃娃、朋友。”“是吗……九块。”司机扫了眼计价屏，语气似乎有了些微妙的变化。“我零钱够。”她边说边掏钱。“不够也没关系。”车停了下来。潘虹把一张五块、四张一块的钞票递给他，正要开车门，他却是一声：“别急！”她正一愣的当口，司机把车又向前开出几米，说：“下吧！”下车时，她发现刚才出租车初停的地方，有一滩雨水。
一日，在街边青槐树下，几个老人围着方桌打麻将。潘虹散步路过，站在旁边看了会儿。其中一个老人抬头瞅了瞅她，将手里的牌打出去，慢悠悠地说：“你是个好人。”她愣了一下，有点诧异，平白无故被一个不认识的老人夸，任谁都会蒙。老人见她眼睛瞪得圆圆的，抬手朝旁边指了指：“几天前，就这儿，有个出租车司机跟个坐车的……”噢——潘虹猛地想起来了。那天她路过这儿，见一辆出租车旁围了不少人，路都快堵死了。挤进去一看，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正揪着三十多岁男人的领口，吼声像炸雷：“我看你是欠揍！”那年轻些的也不含糊，眼睛瞪得溜圆：“你打一下试试！”“打呀！打呀！”围观的人群里有人喊。
潘虹见状快步上前，对着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说：“松手！有话好好说！到底咋回事？”“他坐车不给钱！”“是他多要！”三十多岁的男人梗着脖子辩解。你一言我一语，潘虹听明白了：年长的是出租车司机，年轻些的是乘客。车开到这儿，司机一脚刹车：“在这儿下吧，五块。”乘客说：“再往前点。”司机撇撇嘴：“再往前就十块了。”乘客还没反应过来：“不会吧？”话音刚落，计价器“咔嗒”跳到了十块。乘客掏出五块，司机手一挡：“不够。”“哎哟！多大点事嘛！”她摆了摆手看着两人，“都老大不小的，真要打起来，不管伤了谁，自己遭罪不说，家里老人媳妇娃，能不揪心？能不难过？”她一边说，一边摸出钱包，“得了得了，这十块钱我来出。”
司机赶紧伸手拦住：“大姐，这钱不能要你的！”转头对着乘客，忽然“扑哧”笑了，伸手过去：“兄弟，咱俩今儿是遇到好人了。”乘客连忙双手伸上去，两双手紧紧握着，彼此的眼眶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