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波
如今在一些地方的方言里,还保留称呼后面加个“家”字的习惯。
比如自称时说“吾家”,称呼对方时说“你家”。在古代的白话小说和戏曲中,这种用法更为常见:皇帝自称“孤家”,皇室女子自称“哀家”,官员自称“某家”,年轻女子自称“奴家”或“儿家”,普通老百姓则说“咱家”。每个“家”字,都代表着一种特定的身份。而在这么多自称中,“洒家”可谓是最具江湖气息的一个。
“洒家”诞生于宋元时期的北方口语,蕴含着尚武精神与地域文化的双重特征。《永乐大典》引《张协状元》说“洒是厮杀汉”,短短数字便揭示了“洒家”与武侠之道的渊源。在尚武之风盛行的北方地区,这一自称几乎成了热血男儿的标配。
关于“洒”字的读音,学术界一直有两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应该读sǎ,是古代关西方言中“洒家”的简称;而另一种观点则认为应同“咱”字。这个争论反映了学者们研究方法的差异:有的侧重历史文献考证,有的注重各地方言的实际情况。值得注意的是,现今的历史题材影视剧中,多采用sǎ的读音,这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一种公众的认知。
《水浒传》,可谓“洒家”的集大成之作。书中的山东好汉,多自称“俺”或“咱”;唯独鲁智深与杨志特立独行,一口一个“洒家”。鲁智深是渭州(今甘肃平凉)人,又长期在经略府任提辖,满口“洒家”成了他的标志。第三回中他自我介绍:“洒家是经略府提辖,姓鲁,讳个达字。”即便在五台山剃度为僧,长老问他是否记得“三归五戒”,他仍是那句:“洒家记得。”这般坚持,倒显出这个粗豪汉子的可爱之处。杨志因杨家败落,自幼流落关西,也沾染了这口音。他对林冲、王伦自我介绍说:“洒家是三代将门之后,五侯杨令公之孙,姓杨名志。”但见到大名府留守司梁中书时,却乖巧地自称“小人”。这细微的差别,正显出这位将门之后的处世智慧。
在等级森严的古代社会,“洒家”之称堪称特立独行。平民自称“草民”,下级对上级称“下官”,上级对下级称“本官”,各有规矩。唯独“洒家”上下通用,透着不拘礼法的洒脱,颇有几分江湖儿女不拘小节的气度。更妙的是,这自称还暗含着身份识别的功能。《水浒传》中有个精彩段落,鲁智深被贺太守抓住后自辩:“洒家又不曾杀你,你如何拿住洒家,妄指平人?”太守喝骂:“几曾见出家人自称‘洒家’?这秃驴必是个关西五路打家劫舍的强贼,来与史进那厮报仇。”可见,仅从一个自称就能判断出对方的身份背景。
如今,“家”已不再是出身的标志,而是成为专业成就的认可。一个人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和努力成为“作家”,而不必出身书香门第;可以通过科学研究成为“科学家”,而不必是官宦之后。这种转变,让“家”这个词汇拥有了全新的时代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