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铭昱
天气渐渐凉了,一场场秋雨淋湿大地,田野里到处散发着泥土的清香气味。
生活在八百里秦川的农人都知道,该种小麦了。过去说“秋分种麦正当时”,由于品种、地力、气候及耕作条件的变化,这些年种麦的时间后移了。在关中很多地区,寒露至霜降期间被认为是播种的最佳时段。这是一年中的大事,“麦在种,秋在管”,麦子的收成好坏与播种的质量密切相关,种得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要了解种麦这一农活,就应该认识一个汉字:耧(lóu)。耧是一种播种用的农具,也叫耧车、摆耧、耧犁等等。耧由牲畜牵引,后面有人扶把,可以同时完成开沟和下种两项工作。西汉农学家赵过发明耧,对我国农业发展有着极大推动作用。据《政论》记载,赵过“教民耕殖。其法三犁共一牛,一人将之,下种,挽耧,皆取备焉。日种一顷。至今三辅犹赖其利。”三犁共一牛,即三脚耧,它功能多、效率高,用其播种具有沟垄整齐、宽窄划一、深浅均匀等优点,为高产低耗创造了条件。直到上世纪末,耧在我国北方的农业生产上还起着重要作用。西方直到十六世纪还没有出现类似的工具,都靠用手撒种点播,浪费种子,不利于以后的田间管理;耧车播种则无上述弊端。
耧车,由耧架、耧斗、耧腿、耧铲(犁)等构成,有一腿至七腿等多种,以两腿及三腿耧最为常见,可播种小麦、大麦、大豆、高粱等。王祯《农书·耒耜门》中说,两脚耧的具体结构为:“两柄上弯,高可三尺,两足中虚,阔合一垄,横桄四匝,中置耧斗;其所盛种粒,各下通足窍,仍旁挟两辕,可容一牛,用一人牵,旁一人执耧,且行且摇,种乃自下。”耧车有上下两层,上边的耧斗放置种子,紧挨着一个排种箱,两者中间有一个空隙,用以调整播种量大小;排种箱下边连着三个木制的通道,也就是播种管。为了保证种子均匀流下,下边又吊一木打锤,耧车在工作时会发出“叮当”的声响,通过打锤的左右击打,调节各通道种子均衡播散。
耧麦需要两个人配合。一个牵耧——牵拉耧播种的牲畜,牛马驴骡之类;另一个扶耧,确定从什么地方开始插耧、掌握方向、调整耧犁入土深浅等。扶耧通常称“摇耧”,在播种时要边走边摇耧车,以防下种通道阻塞。农谚说:“脚踏土块手扶耧,左右摇摆有节奏,眼睛一看稀和稠,二看深浅和马走。”牵牲畜的和摇耧的人,要配合默契,彼此懂得对方的想法,当然要以摇耧人的意愿为前提,牵的人只是会意。牲畜走得正,麦行才能播得直,取直则要凭眼力、智力及经验,因地形而确定。行家耧出的麦行,总是笔直一条线。
“摇耧下种铡麦秆,赶车打的回头鞭,扬场使的左右锨……”这是农村人都怵头的几大难活,技术要求极高。摇耧之所以排在第一,盖因大家认为干这活不仅比铡草、赶车、扬场更难,承担的责任也更大——影响一季的收成。在农村,摇耧的大把式备受尊重。记得生产队时期,每到种麦时节,总是要给摇耧的社员多记一些工分,或者给一些额外的补助。但那时棉花种植面积大,种麦的时候棉桃并未完全绽放,还在生长,这些地块就无法使用耧车耧麦。比如,棉花地里种麦,就要靠“耪”。把小麦种子均匀地撒在棉田里,然后用锄头(多是专用的二齿锄)像锄地一样把地表的泥土耪起,盖住种子。等小麦出苗后,再拔掉地里的棉花秆。有那么几个年头,秋雨连绵下个不停,为了不误农时,人们冒雨在棉田里耪麦。齐腰深的棉花叶子上沾满了雨水,在里面劳作就像泡在冷水里一样。耪麦的农人,就是雨中行走的耧车。
改革开放初期,农村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为了把小麦种好种细,一时间耧车和摇耧的熟把式都成了大热门,抢不到手。记得那时候由于缺少牲畜,大家就三户五户地自发结伙,以人力拉耧种麦。田野里,马骡驴牛的嘶鸣声,拉耧人的喘息声,耧车的“咣当”声,妇女们挥着锄头种田边地角的“噼啪”声,与孩子们的欢笑声连成一片,美妙动听,空旷深远。好一支农耕文化的交响曲!待到出苗时,便是检验摇耧把式成色的时候:疏密均匀、出苗齐整,便是判断的标准。一片片绿格莹莹、翠格生生的麦苗,就是对摇耧人最好的奖赏。
进入二十一世纪,随着各种农业机械的出现,用了2000多年的耧车失去了用武之地,退出了春播秋种的舞台,摇耧人也被机车手所替代。耧车虽已渐行渐远,但仍在记忆中,因为那是我们的过去,亦是我们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