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婷
一
率先欢迎来访者的，总是神木的风。
从机场出来，风便急匆匆赶来，一边又打了个手势，使得广场边的树，花花草草，楼房的间隙，皆响动起呼啸之音。树和花草顺势便摇摆起了身姿，欢迎每一个踏入神木的客人。
待搭乘上车，风依旧热情跟随着，在车窗外呼啸，换了一曲又一曲。驶过山谷时，飞鸟阵阵鸣叫，树叶沙沙响动，羊轻声咩咩，偶有老乡吼唱几句。开车的师傅受到感召，也润润嗓子唱起来，是熟识的陕北民歌。“你晓得天下的黄河几十道弯/几十几道弯里几十几只船/几十几只船上有几十几根竿……”
高亢嘹亮的歌声，惹得游人欢快，便也觉得来神木是欢快的了。晚上在街巷转悠，遇到道情表演，演员们的装扮、曲声、歌声皆是浓浓的陕北特色，使人不由得驻足，沉浸在演唱中。第二日用餐时，恰好碰见说书的，手持三弦，弹着便说唱起来，说得客人脸红心跳，倒不知是酒惹人醉还是说书惹人羞涩了。
后来到红碱淖，最先遇着的，还是遗鸥的鸣叫，“海”浪和船驶过水面的呼啸声。船夫在船驶到水中央时站起来，扯开嗓子吼唱，声音响彻“海”面，在陕北的“海”中间荡开，回响在红碱淖的上空，冲击游人的心。使得来访者久久压抑的天性被唤醒，平日里端庄温和的外表暂时抛却了，豪迈之情觉醒，血液也沸腾起来了。神木率先用声音抓住了来客。
二
万物诞世，微睁双眼间便本能地驱使着寻觅的食事，自是到哪儿去都绕不开的。陕北小吃素来种类丰富、风味独特，到神木，迫不及待地便要满足味蕾了。原本减肥的计划抛诸脑后，馋虫占了上风。先从没见过的豆角麦饭开始尝。豆角切断加入调料，裹了面粉去蒸，出锅后浇上汁子拌了，别有一番风味。另有一虾滑样，看着晶莹剔透的丸子，咬起来Q弹，嚼劲十足。竟说是土豆做的，一番了解，才知晓原是将土豆磨碎过滤后沉淀的粉，和剩下的土豆残渣裹在一起，加上些淀粉，揉匀后团成丸子去蒸，蒸熟的丸子再和配菜一起炒，便得出饭桌上这个起初被我当作虾滑的美食。在陕北，土豆是最平常的吃食，洋芋叉叉便是其最具代表性亦是陕北人最难以割舍的小吃。
令人垂涎的还有混合着大米、小米、香肠等蒸出来的饭，舀一勺粒粒分明，吃到嘴里各种味道便随着咀嚼交织混合，在唇齿间散开，大家边吃边赞叹，一边又被端上来的羊肉吸引了目光。陕北羊肉本就有肉中人参的美名，是必须要品尝的。羊肉炖得软烂入味，香味浓郁，倒使我想起某年沿黄河采风，夜里随同行的人去一村庄看望朋友。主人家便宰了羊，又是炖，又是爆炒，又是烤，简直可称之为全羊宴。所以，陕北的羊肉是熟识的，再来便只是回味。
另有些美食，却是初次品尝了，被同行几位女士念叨了许久的鸡蛋泡泡便是其一。起初，只听她们一路描述色泽、状态、口味；待上了桌，脑中才有了清晰的模样。看着，确是像小小的油条，鸡蛋裹了面，炸得金黄酥脆，吃起来鲜香爽脆，确实是一道美味。夜里闲逛至神木老街，见神木酸奶，每人买一瓶，边逛边吸溜。酸奶冰爽酸甜，倒是能解腻。晚上睡觉时，胃是满足的，满脑子还是洋芋叉叉、土豆丸子、杂粮馍馍、鸡蛋泡泡……
三
神木的云总不像真的。接连几日，不经意间抬眼去看时便要发出感慨，也是到神木最先映入眼帘、不同于别处的风景。天总是最大的，人总要对天空有无限遐想，而云是天空的使臣，将天空的喜怒哀乐反馈给人。
神木的天，定是知道来了些文人，云便愈发像画布上画上去的，像一朵朵棉花糖飞了上去，像调皮偷溜出来的孩子，翻滚着挂在头顶。有时竟看到只有一朵落了单，像是忘了时间，或是被兄弟姐妹们弄丢了，独独地挂在天上，更像是假的。
云下掩映的，是绿意盎然的景致。以前的沙漠之都、黄土高原，如今放眼望去，尽收眼底的只有苍翠之色。河堤路底下芦苇丛生，漫步其上，空气湿润清新，沿途更有神木的人在歌唱。一些高楼也在云下矗立着，将这座城的现代化展露给外来的、对陕北有误解的人。这些摩登大厦林立在城中各处，白日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夜里与耀眼的神木剧院一道，被不同颜色的光跳舞般交替掩映，闪耀着华美、绚烂的光。
我从酒店二十楼的落地窗前看出去，这座城的富饶、灯火辉煌皆在眼前。卵形的神木大剧院被点缀得如同豪华的巨型UFO，周围恰是那些闪着蓝色或紫红色光芒的大厦，恍惚间以为到了魔都上海之类的大城市。直至后来看到红碱淖，又被沙漠中的“海”震撼。沙滩游人如织，红碱淖一望无际的蓝，与我在南方见到的海无异。短短几日，神木的一切都在惊艳我的眼。
四
风将历史的厚重沧桑感吹到了来访者的跟前，夹杂在神木现代化的都市气息中，令敏锐的人嗅到了这座城积聚千百年的味道。富饶的周边城镇中，总有些古老的街巷、年久的遗迹，被风沙侵蚀千百年残存的古砖墙，甚至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一笔的史前遗址。
于是在夜里，追逐着风中古老沧桑的韵味漫步神木古城。曾经抵御北方的军事重镇，“始建于唐，初名麟州，金元时改为神木，明代发展为军事屯堡与边贸集散地，如今尚保留当时格局，以凯歌楼为中心，尚存有四向城门遗迹及部分明清建筑”。这些建筑现下与其他古城无异，都打造成了种类丰富的小吃店铺。夜里各色灯光闪耀，我们走进一条小巷，去寻那保留的古旧宅院，未曾想已关了门，几人在门口徘徊，说着幼时也住在类似街巷的一些事，并未觉得遗憾。
第二日在杨城村，看到赫赫有名的杨家将们世代守候、防御外敌的城池遗址。一些诉说着杨家城丰功伟绩的断壁残垣，掩映在绿油油的坡地。只要将这些遗迹在脑海中稍加想象构建，一座“北邻草地沟，西濒窟野河，东接桃峁梁，南连麻堰沟，由东城、内城、西城三部分组成的城山一体、易守难攻的城池”，便显现出来。传说中被称为神木的那三棵需要几人合抱的唐代大松树，便在杨家城中，只是与杨家将一起，已消逝在了历史长河中。当初的杨业之父杨弘信，为保此地平安，自立麟州刺史，后其次子与孙继任刺史，带领后世留在麟州守护一方。曾在城中长大的杨业，则与其子杨延昭、孙杨文广抗击辽军、征战沙场，保家卫国，屡立战功，成为后世文学艺术创作中的典范。自幼，我便时常听爱唱秦腔的母亲讲述杨家将的故事，所以到了古城遗址感慨万千。烽火台、练兵场，似乎还有将士们的威仪身影。
风驶过杨家城的断壁残垣，吹起残存城墙上的土，吹来烽火台千年前的狼烟味、练兵场上将士们的汗水味，我们在这里嗅到一股忠勇正气。
五
从进入神木，其实便无时无刻不触摸着这座城了。
车子尚在行驶，手便从车窗伸出去，当风跟随着在耳畔呼啸、拂过我的脸颊时，我也抓住了它。后来，便一直想去触棉花糖般的云，终究只能作罢。在后来几日的出行中，一双手不断抚过这片土地上的万物，似乎是来看一座故城，到处都有难以磨灭的记忆要去回首似的。
先是去天台山时，触摸黄河岸上迎风招展的枣树，前些年沿黄河枣乡采风的记忆便重新涌上来。后来又在杨家城攀爬烽火台时，扶着两侧的砖墙作依托，手指触过一段一段砖墙时，时空仿佛交汇，忽而想到多少年前曾与我一般抚过这些砖墙的人。尤其是指尖碰上那些尚残存在杨家城的断壁残垣时，仿佛触过古麟州城的一切。自然，窟野河与红碱淖的水也曾轻轻触摸，为的是体会这座西北城市的柔情。在红碱淖的沙滩上轻轻捧起一把沙子，看着它慢慢地从指缝中溜走，唤起我对神木曾经是荒漠的记忆。自然，各类杂粮蒸成的软软糯糯的糕点、油饼、馍馍，也是触摸过的。
漫步河堤路时，边抚着栏杆边走，指尖传来凉凉的触感、空气中湿润的气息。后来，竟在路边碰到一只小羊羔，轻轻摸了摸它，想起这是神木人自小家中都会有的玩伴。孩子们会帮着家里放羊，放学后或者假期陪着羊在狂野驰骋；羊儿吃草，他们便看云、遐想、唱歌，手指轻抚草尖，也许还写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