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惠林
接到高校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我就像一个“曾经沧海”的人或者一个结束了“教育病”“青春期病”的人，回到了最初的真空状态。
此后的那些天，我从家门前一条又一条田埂上走过。“虚空而纯净”的心绪，在伴自己生长的田野上，游弋，飘荡。它们如霓，如霭，也如春雨的蒙蒙或秋雨的绵绵……田野，是长出庄稼而供养我生命的道场，是通过一年四季不同的景致来丰富我视觉和想象力的乐园。
我在村子里穿梭，听着村人的祝贺，并未有多少喜滋滋的露珠在心底滚过。我看着那些树、院墙，那些低矮的屋檐和灰褐泛青苔的瓦片，那些慵懒而卧墙角的狗，同样因熟识而瞄我几眼、便按自己的喜好方式溜走的猫，那些顾着自己找食、优哉游哉而淑女般的鸡，慢笃笃蹒跚而行的鸭……以及圈栏里訇訇的猪叫、咩咩的羊叫……这份娴静好似仪式，是对一个乡村少年砚田勤耕的馈赠。
我在村庄外围的小河、大港边漫步，在一种闲适和怜爱中，把目光抛洒到河面，摩挲着河埠头、河边的垂柳，与粼粼水波低语。我太熟悉这些河流了，每年夏天，汗涔涔暑热中，我常把身体交给清澈而宽博的水。它们像母亲的爱，或想象中女子的柔情裹着我，也或如青春时光的丰饶；生活本身的生机与澎湃活力，不时向外延展着土地之子的梦想。
告别中学时代，我不能简单地说好或不好。校园里，汹涌着“课外书”的野性、恣妄，也不时浮现贫家屋檐下的凄苦、温情；而纸质的书本里，描绘着人类历史与文明、世界地理的方位和区间。它们确实存在，又仿佛是一场梦。我们一年级又一年级，在这种奇幻的空间里真实穿梭，体味着知识的甜蜜，亦因“应试”而品尝其坚硬和冷酷。
中学时代也是身体的觉醒时代，心窗被渐次打开。世界，原来有那么广阔——不仅仅是我们视域内看到的村庄、田野，还有我们的肉身可感知、心灵能体味、想象正抵达的大空间。男生和女生、男人与女人，觉醒后的身心能感知这两轴的阴阳运转，是一股股神奇的力量，推动着整个人类社会发展，产生奇妙神异的故事。打开一本书，阅读一篇语文课文，或者写作一篇文字，我们都被要求能概括、把握文章的“段落大意”。步入大学后，我就可以把自己在观音桥、虹溪、和平中学的经历和感知，流水般淌出记忆中的场景、故事和感思，通过一个又一个“段落”，拎出某种人生“大意”。
漫步这个叫东城的村庄，我无数次看村头大港流向苕溪的水，日夜不停中它们通过太湖，最终流向东海。它涂改着两岸四季风景，也涂改着天空的颜色，涂改着一个灵性少年在岸上的身影。
“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会下次再来，在我上大学后回乡的日子；而其时，我曾经原生态的饱满思绪，肯定要被外在的世界“改造了”，看河流的心绪会不同了……
在河边徘徊多个时辰后，我向河流作了一个揖，然后转身，健步向通往南方的那条大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