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庆民
东汉桓帝元嘉年间，大约是公元151年的某一天，洛阳城大将军府邸的妆阁里，弥漫着淡淡的花露香气。孙寿正坐在妆台前，用纤指轻点脂粉，在眼下晕开一抹泪痕。
侍女屏息侍立，她们知道，当夫人完成“啼妆”最后一笔，京城又将掀起新的模仿热潮。
果然，几日后，洛阳女子争相效仿，并迅速形成全城性风潮——《后汉书》记载了孙寿掀起的多个流行妆容的盛况：“京都翕然，诸夏效之。”要知道，所谓“啼妆”，不过是“美妆一姐”众多美妆发明中的一种罢了。若提起“折腰步”，那才是一绝。
对于“折腰步”，大概是孙寿所有发明中最下功夫的——走路时要装出腰肢细得要折断的样子，左右脚不按常规路线，在摇晃中摆动着腰肢，走出妖娆步态。孙寿的折腰步，可能有点像今天模特们在台上走的“猫步”。据说，她的灵感来源是戚夫人的折腰舞。戚夫人善作“翘袖折腰之舞”，舞时将细腰向两侧折出优美的曲线。喜欢乐舞的孙寿受此启发，因此琢磨出“折腰步”。
总之，孙寿打破常规的妆容，如愁眉（将眉毛画得细长曲折），堕马髻（梳在一侧的下堕状发髻），龋齿笑（似牙痛般含蓄婉约）等，在当时绝对惊世骇俗！如果这几种妆容全部用上，大抵是这样的——描着细长曲折的眉毛，弄出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眼下略施粉黛，故意搞得像刚哭过的样子，发髻斜歪一侧，走起路来扭着腰肢，笑起来如齿痛一般。
如此不难看出，孙寿通过愁容、病态激发怜爱，主打一个以“柔弱美、病态美”颠覆传统。因为当时主流审美崇尚端庄雍容，孙寿显然反其道而行之。正因如此，范晔在《后汉书》中斥其“色美而善为妖态，作愁眉、啼妆、堕马髻、折腰步、齲齿笑，以为媚惑。”事实上，当时的贵妇们却对这套“病态美学”如痴如狂，时常爆发席卷京城的时尚风暴。可以想象——洛阳的大道上经常出现很多奇特的女子，她们眉梢低垂似含悲戚，眼下绯红如泪痕未干，发髻偏斜一侧仿佛随时会松散坠落。更奇的是她们的步态——腰肢轻摆如风拂弱柳，双脚踩着一条直线摇曳生姿，引得路人纷纷驻足观看。
试想一下？如果当时洛阳有一本《时尚热点》，那孙寿一定会长期霸占头版头条，并持续成为洛阳闺阁热议的焦点。当然，孙寿的丈夫梁冀，其实也可以上头版。因为他也是一位时尚“发明家”。梁冀，东汉著名权臣，以跋扈著称。他能当上大将军，完全依靠显赫的家族身世，因为他本人除了声色犬马，一无所长，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梁冀不仅很无才，而且还无貌——据史书记载，他长得奇丑无比，竦肩驼背，斜眼歪鼻，说话口吃，总之相貌很奇特。然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讨了孙寿这样一个极漂亮的老婆。孙寿不仅容颜娇艳，善于美妆，而且体态婀娜，善作各种媚态。
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孙寿和梁冀有着一样的性格：强悍！梁冀作为大将军，曾毒杀皇帝、专权二十余年，然而却对孙寿“甚宠惮之”。史书记载梁冀常被孙寿“拎耳罚跪”，甚至被迫磕头谢罪。若说孙寿以妆容颠覆传统审美，其夫梁冀则在衣饰形制上展现出惊人的“标新立异”。《后汉书·梁统列传》中这样记载：“冀亦改易舆服之制，作平上軿车，埤帻，狭冠，折上巾，拥身扇，狐尾单衣。”据传，梁冀为了讨好妻子孙寿，会根据孙寿不同的妆容，配不同的服饰。不得不说，对与众不同的审美追求，真可谓“夫唱妇随”！
很显然，孙寿“美妆”装柔弱，并不是真柔弱，相反，她很强悍，强悍到目空一切，穷奢极欲。而梁冀的这些“发明”，虽然新奇，但更多是权力膨胀下对礼制的僭越与奢靡的炫耀。当禁军铁蹄踏破梁府大门，宦官高举收缴印绶的圣旨时，他们夫妻终于明白——仿崤山造园林，藏珍宝汗血马，暗设密道四通八达……这些都是送命的行为。
当手里的美酒变成毒酒时，这对以奢华与时尚著称的“明星夫妻档”，最终在自己的家中，一起画上了完美的句号——这次不是摇曳生姿的“折腰步”，而是生命折断的“折腰线”。
虽然范晔在《后汉书》中给孙寿钉上“善为妖态”的标签，后世更直斥为“女魔头”。但当我们拨开史官的道德评判，孙寿其实无意间开创了中国美妆史上的独立审美体系，并延续至今。敦煌壁画中的供养人，常见堕马髻变体；清代《雍正十二美人图》中，仍有愁眉遗风；如今T台上模特的交叉步，其实与孙寿的“折腰步”一脉相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