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子
读书是好事，然而如何读书，却各有各的说法。读书的方式，从来没有标准答案。
记得初读《红楼梦》时，总急于知道宝黛的结局，一页页囫囵翻过，只记得些热闹的情节，反倒漏了葬花吟里藏着的草木心事，错过了黛玉窗前那株西府海棠的寓意。后来再读，刻意慢下来，逐字逐句嚼那些对话里的机锋，才懂为何脂砚斋评《红楼梦》说“字字看来皆是血”。这便是“细嚼慢咽”的妙处，像老茶客品龙井，得待茶汤在舌尖转三圈，才能尝出那抹回甘。
但并非所有书都值得如此耗时。去年整理书架，翻到十年前买的《世界通史简编》，当年总想着逐章啃完，结果半途而废。如今再读，换了种方式：先看目录理清时间线，再挑文艺复兴、工业革命等关键节点细读，其余章节扫过便罢。三两天下来，竟也理清了全书脉络。这让我想起古籍馆的老先生说的：“读杂书如逛庙会，不必挨个摊位驻足，闻到糖画的甜香、听到皮影戏的锣鼓，便知这庙会的滋味了。”“一目十行”的诀窍，正在于抓大放小，让目光像筛子，滤去冗余，留住真金。
读书的智慧，更在“选择”二字。梁启超曾说“群书浩如烟海，人生岁月有限”，这话道尽了读书的困境。年轻时总迷信“博览群书”，今天翻《天体演化简史》，明天读《敦煌变文校注》，看似涉猎甚广，实则如蜻蜓点水，到头来连自己专业领域的核心典籍都没吃透。后来跟着导师做研究，才明白“博览”当以“专业”为锚。就像建筑师，既要深研《营造法式》里的榫卯结构，也要略知《园冶》的造园理念，但若把精力耗在《古画品录》上，反倒舍本逐末了。
专业书籍的“深”与杂书的“浅”，原是相辅相成。我认识一位心脏外科医生，他不仅能把《胸心外科手术学》背得滚瓜烂熟，对《孙子兵法》也颇有研究。他说：“手术台上的决策，既要有解剖学的精准，也得有‘知己知彼’的谋略。”深读让专业有了根基，博览让视野有了广度，就像老树，主根扎得深，须根伸得远，才能在风雨里立得稳。
说到底，读书本无定法，关键在“适”——适合书籍的本性，适合自己的需求。读诗要像品茗，一字一句含在嘴里；读报要像吃快餐，三下五除二抓重点；专业书要像挖矿，一镐一锄掘深井；闲书要像散步，漫不经心赏风景。
夜读时，我总想起图书馆那盏不眠的灯。柔光下，有人伏案疾书，笔尖沙沙作响；有人快速翻阅，书页簌簌轻吟。姿态各异，却都在浩瀚书海中找到了自己的航向。这或许正是读书最美的姿态：既能沉潜，将厚重的经典读薄；又能舒展，把广博的新知读宽。在快与慢、深与浅的交织中，寻得那份与智慧对话的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