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林
那年,我与老友临时起意,决定去茂陵走走。
两千余年的飞逝,那些汉陵的陵园内,除了毕沅在几百年前立下的石碑,剩下的只有高大的封土,我们在此又能追寻到什么呢。但茂陵是个例外,它旁边尚有十几件古朴沧桑的石雕,这也是很多人慕名而来的原因。
茂陵博物馆,在霍去病墓处。园门外的池子里锦鲤成群,这些精灵看见我们走过来,就排成长队聚拢而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好像没什么喂,我便扔下了几片树叶去逗弄。鱼儿聪明得很,一看不能食用,就都游远了。
我们沿着墓冢两边,欣赏那些卧在廊下的石雕。可能是廊下的光线不佳,也可能经过岁月无情的剥蚀,如果不仔细辨认,那件“马踏匈奴”石雕已很难看清匈奴的样貌。这些天然的石头,经过寥寥几笔的勾画,就有了形态、有了生命,化成一只只石鱼、石虎、石牛,静静地卧着,好像等待着某种神力将它们重新唤醒。
我最喜欢“人与熊”石雕,初时根本看不清它表现的是什么。当我用手机拍摄它时,样貌才在手机屏幕里清晰地显现出来。我不禁感叹真是太神奇了,熊敦实的身子、人宽大的手掌互相较量,经历了两千多年,力量犹在,劲头未减。朋友望着那几笔就划出的“鱼”,一个劲儿地感叹:“这些工匠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呢。”通过它们,我似乎看到了两千多年前的一天,一位工匠站在河谷里,静静地凝视着眼前的每一块石头。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河流与风雨已经用它们的刻刀,把这些巨大的石块刻成了最原始最质朴的艺术品。它们沉睡在河床上,化成了卧在河岸草丛里的虎、牛。顺着微风,他甚至听到了它们细微的呼噜声。工匠明白了,自己只需要简单地勾勒,就能让这些生灵更富神采。他用刻刀、用凿子,让它们有了清晰的鳞纹,有了明媚的眼眸。这些生灵马上就苏醒了,有了均匀的呼吸。一队兵士从下游而来,将它们驱赶到了茂陵,陪伴着帝王的陵寝。一晃,两千多年就这样过去了。
我看到过一张外国人百年前拍摄的霍去病墓照片,“马踏匈奴”横于墓前,很多石雕横七竖八地倒在封土上。以致有学者研究说,这里可能并非霍去病墓,而是一座汉代的神仙建筑。这里的石块,并非只有展列出的石雕,还有很多无名的。这一日,我围绕墓冢转了一圈,看见很多形状各异的石块卧在墓冢的封土周围。注视这些石块,我感觉到了它们的神秘。在平坦的渭河平原上,这样的石块并不常见,它们是从什么地方被搬运而来的?又作为什么用途被放置在这里?
武帝陵前,除了毕沅先生那块碑外,别无其他可看的地方。陵前才被清理出来的位置,大约是阙台的遗址,或许要等着春天来临种些什么吧。一个大叔在园外的广场上直播,苍凉、不受控制的歌声,随风飘到了陵园里,萦绕在陵园上空。我不知道,曾经的大汉帝国皇帝、如今长眠地下的古人,听到这样的歌声,是什么心情?又作何感想?人们都说这位帝王所在的时代,“汉”的民族认同才被根植到人们心中。他用他的强硬,让这个民族有了脊梁、有了尊严。这是从宏观层面说的,不知当时的普通百姓对此有怎样的感受。我想,在漫长的历史岁月里,对于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他们所奢求的恐怕少不了吃饱穿暖、轻徭薄赋吧;他们的所求,有时和统治者的所求并不一致,所以他们对时代的感知和统治者也不一样。
回来时,我们从一条乡间的小路上一路往东走。古时达官显贵的坟墓,星罗棋布般出现在路旁,与后世的普通百姓墓冢比邻。大多都被荒草侵袭,有些封土也已残缺不全;很多或许已成为无名荒冢,竟还不如它们面前低小单薄的小坟。这些小坟前,尚残留着人们祭拜后的余灰。